破庙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终于在深夜暂时平息。白日里摩肩接踵的庙堂,此刻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弥漫不散的、混合了各种药味与体味的复杂气息。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将小泉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苗轻轻摇曳。
阿蛮已经在角落里蜷成一团,抱着他那根视为珍宝的铁药杵,鼾声震天,睡得如同昏死过去。就连平日里最聒噪的鹦鹉,也缩在药柜顶端的阴影里,脑袋埋在翅膀下,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小泉却毫无睡意。白日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湿衣服裹在身上,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在他心头盘旋,驱散了所有困意。阿蛮白天的话,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持续地荡漾起不安的涟漪。
那些“饿狼般的眼神”,那些暗处的窥视,王大夫阴沉的脸色,丢失的树皮纸……种种线索在他脑中交织,勾勒出一种隐约却迫近的威胁。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那些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草药,最终落在了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用油布包裹的无字天书。冰凉的触感透过油布传来,让他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许。或许,看看天书,能让他静下心来。
他坐回树桩,将油布一层层揭开,露出那本看似平凡无奇的空白书册。他并没有期待此刻能显现什么,只是想摩挲着师傅留下的这件宝物,寻求一丝心灵的慰藉。
然而,就在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时,异变发生了!
白天给一位猎户处理被野兽抓伤的伤口时,不小心溅上去的、早已干涸变成暗褐色的几点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接触到他指尖的温度,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那几点血渍,如同投入水面的墨滴,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空白的书页上晕染、扩散!但它们并非胡乱蔓延,而是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迅速勾勒出几个扭曲、狰狞、充满不祥意味的符号!
小泉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那不再是之前见过的草药图案或经络运行图,而是完全陌生的、透着邪异和压抑感的象征!
一个符号,如同扭曲的枷锁,又像是盘踞的毒蛇,散发着禁锢与束缚的气息。
另一个,则像是简陋却阴森的牢笼图形,栏杆清晰可见。
旁边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如同锐器划痕般的短线,透着暴力和危险。
甚至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官差皂隶帽子的轮廓!
这些由血迹演化而成的暗红色符号,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扭曲,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小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从未在天书上见过如此清晰、又如此充满恶意的预示!
这绝不是吉兆!
师傅过去曾含糊地提过,天书有灵,不仅载道,亦能示警。但具体如何显现,并未明说。小泉一直以为示警顶多是图案模糊不清,何曾想过会是如此直白、骇人的景象!
枷锁!牢笼!官差!
这些符号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结局——官非之灾!牢狱之祸!
王大夫!一定是王大夫!他真的要下手了!而且是通过官府!
小泉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庙门外无边的黑暗,耳朵竖起,仿佛能听到远处传来整齐而冰冷的脚步声和铁链拖曳的声响。虽然此刻万籁俱寂,但那强烈的危机感却如同实质般压迫着他的神经。
他瞬间明白了阿蛮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也明白了自己心头那一直盘旋不去的焦躁从何而来。天书在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向他发出最后的警告!
“阿蛮!阿蛮!醒醒!”小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急忙推搡着熟睡中的巨汉。
阿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嘟囔着:“嗯……肉包子……等等俺……”口水还挂在下巴上。
“别睡了!快醒醒!要出事了!”小泉急声道。
阿蛮一个激灵,猛地坐起,睡意全无,下意识地抓紧了铁药杵:“咋了恩公?有野狗来偷药材了?!”他还惦记着之前的比喻。
“比野狗麻烦多了!”小泉脸色发白,快速地将天书上的血痕符号指给阿蛮看,“你看!天书示警了!枷锁!牢笼!是官府的人!王大夫肯定勾结了官府,要来抓我们了!”
阿蛮瞪着那几张牙舞爪的暗红色符号,虽然他一个字不认识,但那枷锁和牢笼的形状他还是看得懂的,顿时也慌了神:“啊?!那……那咋办?俺……俺这就去把庙门堵死!”
“堵门有什么用?挡得住官差吗?”小泉比他冷静些,但心跳依旧如擂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天亮就来不及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将无字天书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紧。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最重要的东西:师傅送的银针、那些奇特的种子、记录着重要心得和新药方的寥寥几张新树皮纸、还有剩下的所有银钱。
“阿蛮,别愣着!快帮忙!只拿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要了!”小泉催促道。
阿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爬起来。他力气大,一把将那个巨大的药柜推开,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隐蔽的小洞,里面藏着他们最值钱的家当——主要是赵乡绅和周老爷给的那些金银。他胡乱地将金银塞进一个结实的布袋里,又把小泉收拾好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
“恩公,你那几个宝贝罐罐要不要?”阿蛮指着墙角那些熬制特殊药液的瓦罐。
“来不及了!不要了!”小泉果断道,“还有那些怪草……带不走就算了!”虽然心疼,但比起自由和安危,这些都可以舍弃。
破庙内一阵鸡飞狗跳的忙乱。鹦鹉也被惊醒了,不安地在空中飞来飞去,尖声叫着:“要命啦!呱!快跑啊!傻大个别磨蹭!呱!”
很快,两个简单的行囊准备好了。小泉背着自己的药箱和天书,阿蛮则背着那个装满“家当”的大布袋,手里依旧紧紧攥着他的铁药杵。
小泉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居住许久的破庙,这里有过初来时的懵懂和窘迫,有过救治成功的喜悦,也有过日夜不休的疲惫……但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危机感。
“走!”小泉压低声音,吹熄了油灯。
两人借着微弱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推开破庙的后门,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沉沉的黑暗之中。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通往破庙的那条小路上,火把如龙,脚步声整齐而沉重,一队手持铁尺锁链的官差,在钱师爷的带领下,面色冷峻地直奔破庙而来。
天书的预警,在黑夜中化为了现实冰冷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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