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时,昭明大殿东暖阁内檀香氤氲。
长孙烬鸿步履沉稳地跨过朱漆门槛,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斜照中流转着冷光。
他目光扫过殿内,大皇子殷承稷已端坐于紫檀案前,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模糊了他初现刚毅的轮廓。但真正攫住将军目光的,是西窗下那个素白身影——永昭公主正伏在堆叠的医典之间,指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一页泛黄的《本草纲目》。夕照穿过格窗,在她凝神思索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眉尖微蹙的弧度,像是被墨笔细细描摹过的远山暗影。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并未觉察他的到来。
“参见殿下。”长孙烬鸿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大皇子笑着摆手:“将军不必多礼,今日正要讨教河西战事。”
永昭闻声抬首,合拢书卷欲悄然退避。
“皇妹且坐。”大皇子温言挽留,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些典籍枯燥沉闷,不妨听将军讲讲疆场纵横,权作歇息。”
长孙烬鸿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他取出一面精琢的边境沙盘,山川关隘赫然其上。他以昔日大破铁云部一役为引,沉稳剖开战局:兵力排布如掌中观纹,粮秣调度似庖丁解牛。讲述间金戈铁马之气纵横于口,眉宇间却不见丝毫骄矜,唯有一派沉静如渊的沙场气度。大皇子听得入神,案上清茗冷透亦无暇顾及。
“……欲破敌局,首重其地利要害,”长孙烬鸿声线微扬,目光却似无意般转向西窗下那道素影,“便如此役,铁云部凭水据险,我军奇兵欲动,非洞察水脉暗流不可。”他略作停顿,望向永昭手中书卷,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听闻公主殿下遍览群书,未知这地理图志中,可有载西北水脉玄机?譬如……临泉山地势与水源走向如何?”
永昭微怔,对上他的视线,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澄澈坦荡:“将军所言应是《水经注·黑水篇》所载,临泉山麓确有多股暗河……引水有章法可循。”她指向膝头翻开的古籍,“这本《九州水道志略》亦有提及一二。”
“永昭也通晓兵家地脉?”大皇子惊讶笑道,目光在长孙烬鸿与永昭之间流转,带着几分探究的兴味。
永昭眼帘轻垂,指尖抚过书页一角:“不敢言通晓,只是……近来在为父皇调制一种引水疏脉方,需配合特殊药引调理龙体水脉,故而多涉猎了些水道地理。”她声音平静,提及“父皇”二字时,却带着一种仿佛融入骨血的虔敬,那眼神中的赤诚柔顺,是近乎献祭般的专注。
长孙烬鸿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一掠而过,随即转向大皇子,语气恭谨而温和:“殿下慧思明澈,他日必成栋梁。公主殿下仁孝,心系圣躬康泰,诚为臣子楷模。”大皇子闻言轻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沙盘收讫,檀香渐沉。
长孙烬鸿对大皇子道:“今日所议乃根基之学,明日将推演攻守之变,殿下不妨先思布防之要。”他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地再次掠过西窗,那素色身影已拢好散落的书卷,意欲离去。他声音依旧平稳:“若公主殿下明日无事,或可移步藏书阁稍坐。方才所涉《九州水道志略》所录尚简,微臣府中……恰收有一孤本《西北水经注疏》,若殿下为圣上医药之事需详考,此书或能助益一二。”他将地点定在藏书阁,以“医药需考”为名,抛出一根若有若无的线。
永昭脚步微滞,并未立刻回首。晨风透窗而入,拂动她月白衣袂上浅浅的芍药纹路。沉默片刻,她的声音轻轻传来,如落花坠入幽潭:“多谢将军好意。”她终于抬眸,目光与他视线一触即分,纯净得不染尘埃,“只是……明日需炮制新药,七道工序缺一不可,时辰紧迫,恐难分身。”理由合情合理,无可指摘。言毕,她微微颔首,怀抱书卷缓步离去,背影消融在光影交错的回廊深处。
长孙烬鸿立在原地,东暖阁里弥漫的檀香似乎更浓了些。他看着那空荡的窗下位置,方才少女指尖抚过书页时的专注,提及父皇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赤诚柔顺……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近乎虔诚。“引水疏脉方”……“特殊药引”……“甘露宫”……这些词语在他心头反复萦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探询的涟漪。
‘如此不遗余力,近乎献祭般的专注……只为调理龙体水脉?’他心中暗忖,思绪如电光石火般串联。甘露宫……那是深宫最私密之所,寻常妃嫔不得擅入……她所制的药引,所调的水方,莫非真能牵动龙体根本?若真如此……她便是昭明帝最珍视的……也是唯一的软肋……
长孙烬鸿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又被深沉的思虑掩盖。藏书阁之邀已是落子,即便她明日不来,总算是埋下了伏笔。
大皇子殷承稷在一旁静静看着长孙烬鸿陷入沉思的侧脸,眼尾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又归于平静,仿佛只是欣赏着窗外的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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