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部王庭金帐,深夜。
帐外,草原的夜风呼啸,如同无数孤魂野鬼在呜咽。帐内,巨大的铜火盆中,干燥的牛粪块燃烧着,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跳动的火焰光影将绘满狰狞苍鹰图腾与部落征战史的帐壁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那些古老的图腾与先辈的英灵正在壁上躁动不安。
一名浑身浴血的信使,踉跄着扑入金帐,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毯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大汗!……长安……长安急报!我们……我们派去执行‘苍鹰之怒’任务的……所有精锐弟兄……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乌勒吉手中那只沉甸甸的纯金酒碗,被他狠狠砸在地上!金碗瞬间变形,醇烈的马奶酒液四溅开来,如同泼洒的鲜血,染污了地毯。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身,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脸上那道从额角划至下颌的狰狞刀疤在跳跃的火光下扭曲着,更添十分凶悍与暴戾!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蠢货!!”他咆哮如雷,震得整个金帐嗡嗡作响,帐内侍立的各部头领与老萨满无不心惊胆战,纷纷垂下头颅,不敢与之对视。
“埋伏!偷袭!以多打少!占尽先机!竟连一个长在深宫的皇子都杀不掉!反而把我黑水部耗费无数心血、潜伏多年的精锐儿郎折了个干干净净!该死!统统都该死!死得好!省得回来浪费部落的粮食!”
他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焦躁猎鹰,在金帐中央来回急速踱步,眼中燃烧着熊熊的不甘与狠戾的火焰:“殷承稷!命还真他娘的硬!这次算你走运!踩了狗屎运!”
侍立一旁的各部头领和老萨满,皆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无人敢在此刻发出丝毫声响,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为大汗滔天怒火的宣泄口。
突然,乌勒吉猛地停下了脚步。他眼中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算计光芒。那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烁,仿佛毒蛇锁定了猎物。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明刀明枪杀不了,便用他们自己最擅长的刀子从里面捅!”
乌勒吉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寒意,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昙昭人最擅长什么?是内斗!是窝里反!二十年前,昭明帝自己就是踩着兄弟的尸骨爬上那龙椅的!如今,他的儿子们也都长大了……哼,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也该演到头了!这夺嫡争储、血流成河的戏码,是时候再上一回新菜了!”
他快步走到一张巨大案几前,取出一张暗黄色羊皮纸,用一柄匕首的尖端蘸取墨汁,以凌厉的胡语飞快地书写起来。每一个字符都仿佛带着杀气与诅咒。
“传令!”他头也不抬,声音冰冷刺骨,“将此密信,以最快速度,不惜任何代价,送至长安‘兀鹫’手中!告诉他,苍鹰的复仇,从未停止!让他按计行事,点燃那从内部焚毁昙昭根基的燎原之火!”
一名心腹侍卫如同影子般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封仿佛重若千钧的密信,贴身藏好,随即迅速无声地退出了金帐,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
看着侍卫离去的背影,乌勒吉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他回到王座,端起一碗烈性十足的马奶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让他感到一阵畅快。他重重地将空碗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昭明帝……殷承稷……”他低声狞笑,充满了怨毒与期待,“本汗倒要看看,你们昙昭那看似铁桶一般的江山,禁不禁得起这从你们自己心脏里燃起的……燎原之火!”金帐之内,杀意弥漫,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刀剑在黑暗中碰撞作响。
西煌王庭,暮光殿。夜已深沉。
殿内绝大部分宫灯已然熄灭,只余下一盏雕刻着繁复波斯花纹的琉璃宫灯,在沙赫扎德阿史那禹疆宽大的沉香木案头,散发出略显孤寂清冷的光芒。
他刚刚批阅完堆积如山的政务奏报与军情急递,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眉宇间隐约带着一丝疲惫。就在这时,一名心腹侍卫悄然而至,恭敬地呈上一支加密信筒——信封上的暗码标记显示,它来自遥远的长安,发自他最为倚重的暗探头目卡瓦德。
阿史那禹疆原本略显放松的神色微微一凝。长安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总能像一只无形的手,轻易拨动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那根弦。他挥退了殿内侍立的无关人等,只留下绝对的心腹。他熟练地用特制的药水涂抹信筒接口,轻轻旋开,取出了里面那张特殊羊皮纸。他迅速扫过其上的密文。
当他的目光捕捉并解读出“永昭公主为救兄,竟以金簪抵喉,以死相胁,逼迫暗卫分兵”这一行字时——
阿史那禹疆捏着羊皮纸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使得骨节瞬间泛白突出,薄而坚韧的羊皮纸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那一行细小的字,瞬间冲垮了他惯常保持的冷静面具!
刹那间,眼前的密报文字仿佛扭曲、模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埋心底、冰冷刺骨、从不曾忘却的记忆碎片——
弥漫着淡淡霉味的冷宫角落……年少的他蜷缩在铺着破旧毡毯的床榻上,浑身滚烫得如同烙铁,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毒虫疯狂啃噬撕咬,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在模糊的深渊与短暂的清醒间绝望地挣扎。那个年幼的小女孩,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满是焦急的泪痕,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却带着近乎执拗的坚定。她颤抖着掏出一把小巧的金簪,咬紧下唇,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狠狠地划了下去!
鲜红刺目的血珠瞬间涌出,顺着她苍白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怵目惊心的血花……
“快……快喝下去……”她疼得浑身哆嗦,声音带着哭腔,却固执地将流血的手腕凑到他因高热而微微颤抖的唇边,“师傅……师傅告诉我的……我的血……能治病……喝下去……求求你喝下去……你就能活了……活下去……”
那带着奇异腥甜气味的液体,混杂着眼泪的咸涩,涌入他灼痛的喉咙……那绝望而惨烈的画面,那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那血液的温热触感与奇异味道……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最深处!是他从不轻易触碰,却从未真正遗忘的记忆!
阿史那禹疆猛地从回忆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她……她竟敢如此!又一次!”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低语。他一直都知道,这朵看似需要精心呵护的温柔小花,在那看似脆弱的花瓣之下,隐藏着的是一副刚烈决绝的铮铮傲骨!为了救她的兄长,她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伤害自己!如同当年那个在冷宫中,用稚嫩手腕为他放血续命的小女孩一样!这份不计代价的牺牲,让他心头剧震,同时也涌起一股浓浓的心疼与愤怒!
她为何总是如此?为何总是选择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她在意的人?!她难道不知道有人会为此……心疼吗?!
紧接着,密报的最后部分,如同最锋利的淬毒冰锥,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眼帘,刺穿了他的心脏——“长孙烬鸿突至,情急之下,竟以身挡毒刃,肩中淬毒匕首,重伤护其周全!”
“轰——!”一股无名怒火混合着酸涩情绪,瞬间冲上阿史那禹疆的头顶!烧毁了他最后的理智!他猛地将那张羊皮纸狠狠拍在坚硬的沉香木案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巨响!
“长孙!烬!鸿!”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淬着毒液!“又是他!怎么总是他!!”之前的城门事件,也是他接住了从高处跌落的永昭!那次的不甘与憋闷尚未完全平息,如今又是他!凭什么?!凭什么每次在她最危急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她身边,为她挡下所有风雨杀机的人……是他长孙烬鸿?!而不是……不是……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与掌控欲,在他心中急剧蔓延!
如果是他在现场……如果是他阿史那禹疆!他绝不会让永昭陷入如此险境!他会在那些卑劣的刺客动手之前,就动用一切力量,将一切潜在的威胁彻底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会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绝不会让她有丝毫机会用那冰冷的金簪抵住自己脆弱的脖颈!更不会让她需要依靠另一个男人的血肉之躯为她流血受伤来换取安全!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密报上“肩中淬毒匕首”那几个字上,眼中流露出冰冷的厌恶与极度的烦躁。长孙烬鸿的伤,在他看来,非但不是英雄之举,反而是一种无能的证明!一种碍眼至极的存在!是长孙烬鸿没能及时清除所有威胁,反应不够快,手段不够狠,才让她被迫走到自戕胁那一步,才让她最终陷入需要别人挡刀的险境!
这伤,看着就让人生厌!无比碍眼!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阿史那禹疆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琉璃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与酸涩。几息之后,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与冷静,但那冷静的冰层之下,是更加坚定、更加急迫的掌控欲。
他取过一张新的羊皮纸,提起笔,以沙赫扎德独有的密令格式,写下新的指令,笔锋凌厉如刀:
“密令:卡瓦德及长安所有暗桩:
一、目标永昭公主,价值重估。其人身安全,直接关乎西煌核心利益,现列为最高优先级别!超越一切次要任务!
二、即日起,凡遇永昭公主身处险境,无论敌手为何方势力,无论暴露风险多大,务必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其绝对安全!必要时,可主动干预,动用一切手段,清除威胁!优先确保其无恙!
三、严密监视长孙烬鸿一切动向及其与永昭公主之所有接触。详报其伤情恢复进度及后续一切行动,不得有任何遗漏!
——沙赫扎德 阿史那禹疆”
写罢,他用火漆将羊皮纸牢牢封好,交给垂手恭立的心腹侍卫:“即刻发出!以最快渠道!不得有丝毫延误!”
侍卫领命,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退下,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之中。
阿史那禹疆独自坐在空旷而寂静的暮光殿中,琉璃灯的光芒将他孤高而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光滑的墨玉石地面上。他缓缓抬起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狼牙项链,目光幽深难测,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遥远的东方。
永昭……长孙烬鸿能为你挡一次刀,流一次血,但他护不住你一世。你的安全,你的未来……只能由我阿史那禹疆来掌控,来定义。下一次,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将你牢牢护住的人,只能是我。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这盘横跨大陆的棋局,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彻底,赢得……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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