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的尘埃落定,但猎场惊魂的余波却如同无声的暗流,在宫墙深处悄然蔓延。
二皇子殷承瑞的侥幸生还,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更深沉、更复杂的漩涡。
靖亲王殷承稷,这位日渐沉稳、胸怀经纬的皇长子,并未因事件的表面平息而放松警惕。永昭与长孙烬鸿之间关系的骤然冰封,如同一个诡异的信号,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动用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暗中力量,避开父皇可能存在的眼线,开始从最隐秘的角落查探。他深知,能让永昭那般决绝,让烬鸿那般沉默,其中必有惊天隐情。
调查的进展缓慢而艰难,许多线索似乎被人为地抹去。然而,殷承稷的执着与谨慎终于迎来了突破。他麾下最得力的暗探,从一段几乎被岁月尘封的旧事中,挖掘出了一丝微光——长孙烬鸿赴边关抗击胡虏前,竟与如今的德妃柳清绮曾是旧识!更进一步的信息隐约指向,两人之间并非泛泛之交,而是有过一段颇为深厚的青梅竹马之谊,甚至可能涉及未竟的婚约!
这个发现,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霹雳,瞬间照亮了殷承稷脑海中许多模糊的疑点!他联想到二皇子殷承瑞那场突如其来、惨烈无比的坠马事故。时机如此巧合,就在永昭与烬鸿关系破裂之后?就在烬鸿可能因旧情而对德妃之子格外关注,甚至引发父皇猜忌之时?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让他握着密报的手微微发凉:莫非……父皇也知晓了这段过往?甚至……因此对瑞儿的身世产生了疑虑?怀疑瑞儿并非皇室血脉,而是……?那场看似意外的马场惊变,莫非根本就是……父皇的冷酷手笔?是为了清除可能的皇室污点,维护殷氏江山所谓的纯正与声誉?
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看向虽已苏醒,却变得反应迟钝、灵光尽失的幼弟,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可能存在的阴谋的愤怒,有对皇室冷酷的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种超越派系之争的、纯粹的血脉怜惜与担忧。
他与德妃并非同路,对柳家亦无好感,但瑞儿……瑞儿终究是他年幼的弟弟,身体里流着与他一半相同的血液。这孩子天真烂漫,从未有过恶行,甚至对他这个皇兄带着纯粹的依赖。
若只因莫须有的猜忌,只因上一代的情感纠葛,就要承受如此无妄之灾,甚至可能失去性命……这宫廷,何其残忍!这权力,何其肮脏!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幼弟沦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一种身为兄长、身为未来储君的责任感,驱使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试探出父皇的真实态度,要为瑞儿争取一线生机。
机会很快到来。
昭明帝为庆祝二皇子“康复”,在宫中举行了一场规模不大、仅限皇室近支参与的家宴。
琉璃盏映着烛光,珍馐美馔陈列玉案,丝竹管弦轻声慢奏,气氛看似温馨和睦。
德妃柳清绮坐在儿子身边,悉心照料,脸上强颜欢笑,眼底却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与劫后余生的惊悸。殷承瑞则乖乖坐着,小口吃着精致的糕点,眼神大部分时间维持着一种符合他“现状”的茫然与迟钝。
殷承稷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他看到永昭安静地坐在稍远的位置,低眉顺目,仿佛与周遭的喧闹隔绝,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的漠然。他看到永宁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盘中食物,似乎还没从春猎的惊吓和愧疚中完全走出。他也看到坐在上首的父皇,面带温和笑意,接受着嫔妃儿女们的敬酒,但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渐酣。
殷承稷知道,时机到了。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缓缓起身。他脚步略显虚浮,脸上恰到好处地染上一抹醉意的酡红,眼神也带上几分朦胧,佯装酒意上涌。
他举杯走向御座上的昭明帝,身形挺拔如松,即便“醉酒”,仪态依旧无可挑剔。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带着浓浓的“兄长的关爱”,落在了正懵懂吃着糕点的殷承瑞身上。
“父皇!”殷承稷朗声开口,声音因“醉意”而比平日略显高昂,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儿臣……儿臣敬您一杯!恭贺瑞儿身体康复,此乃我皇室之福,父皇洪福齐天!”
昭明帝眼中闪过一丝审视,随即含笑举杯:“稷儿有心了。”
殷承稷并未立刻饮下,而是继续看着殷承瑞,语气变得愈发“诚恳”甚至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的激昂:
“父皇!儿臣近日读史,深慕古之贤王风范!儿臣在此立誓,愿效仿先贤,此生愿做皇弟殷承瑞渡越人生长河之扁舟,护他风浪不侵,保他平安喜乐,此生无忧!”
他话音微顿,目光倏地转向昭明帝,那“醉意朦胧”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近乎直白的恳求与试探,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座每一个人的耳中:
“只求……只求父皇……莫要让那河水……无故结冰,断了舟楫前路,让儿臣……抱憾终身!”
“啪嗒”一声轻响,是永宁公主手中的银匙掉落在碟子上的声音。她完全懵了,睁大了眼睛,看看皇兄,又看看瑞儿,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解。渡河?舟?河水结冰?这都什么跟什么呀?瑞儿明明怕水,干嘛要渡河?皇兄是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而坐在她身旁的永昭公主,在殷承稷起身开口的瞬间,握着茶杯的纤细手指便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如同最敏锐的蝶翼,早已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不同寻常的紧张因子。
当那句“莫让河水结冰”响起时,她心中猛地一沉!她瞬间就明白了皇兄的用意——这是在以“渡舟”自喻,用最含蓄也最大胆的方式,向父皇表明心迹,近乎直白地恳求、甚至是警告父皇,不要对瑞儿起杀心!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用他自己的前途和安危,为幼弟,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承诺!
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却极快地扫过皇兄那看似醉意朦胧、实则暗藏坚毅与担忧的脸庞,又掠过父皇那深不见底、此刻正微微眯起的瞳孔,最后,落在那个依旧伪装着懵懂、但小身板已不自觉绷紧的瑞儿身上。
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洪流:有对皇兄这份超越政治算计的担当、勇气与手足之情的深深敬佩;有对瑞儿那看似侥幸实则依旧危机四伏处境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
就在殷承稷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一直低着头、看似懵懂地小口吃着糕点的殷承瑞,动作猛地一顿!他握着糕点的小手微微收紧,指尖甚至有些发白!他那双原本刻意维持着茫然迟钝的眼睛深处,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皇兄……’一个无声的呐喊在他心底炸响!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懵懂,而是带着难以置信的感动与……深深的担忧,直直地望向站在父皇面前、身形挺拔如松的皇兄殷承稷!
他听懂了!他完全听懂了皇兄那番话中蕴含的深意与……巨大的风险!皇兄这是在为他求情!是在用这种近乎直白的方式,向父皇祈求……不要伤害他!
‘为我……向父皇……祈求?’念头急转,一股更深的骇意猛地攫住了他——皇兄此举,岂非直指父皇便是那欲要“结冰”之人?难道自己坠马的背后……这个不敢深思的猜测令他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可下一刻,一股酸楚的暖流便蛮横地击碎了寒意。原来,在这冰冷无情、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在他“变笨”之后,在他几乎失去所有价值之后……竟然还有人,愿意为他挺身而出,甘冒触怒父皇的风险,只为……护他平安?!
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维护之情,如同最炽热的暖流,让他几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流。
然而,就在这情绪即将失控的边缘,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父皇那看似温和、眼底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那目光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所有的冲动!他猛地意识到:不能!绝不能暴露!皇兄的苦心,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失控而付诸东流!他必须……继续扮演那个“痴傻”的瑞儿!
电光火石间,殷承瑞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懵懂茫然的神情。他仿佛被皇兄的声音惊扰,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嘴一瘪,带着一丝孩童的委屈和不解,含糊地嘟囔道:“皇兄……船……瑞儿怕水……”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往母妃德妃身边靠了靠,寻求庇护的姿态做得十足。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那低垂的眼帘下,藏着一片滚烫的湿润。他紧紧攥着衣角的小手,泄露了他内心那无法言说的、对皇兄的感激与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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