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国提着那只沉甸甸、尚有余温的野兔,领着两个脚步明显轻快了些许的女儿,回到了那间依旧破旧、却似乎因他这次归来而隐隐有些不同的土坯房前。
离着还有十几步远,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糊味和淡淡米香的怪异气味就飘了过来。
宋卫国眉头一皱,脚步加快了些。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灶膛里的火显然没人照看,快要熄灭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炭。
那口大铁锅里冒着淡淡的、带着焦味的白汽——显然是之前热粥时水熬干了,糊了锅底。
李素娟依旧背对着外面躺在炕上,似乎睡着了,又像是根本不想理会外间的事。
里屋的四个小丫头倒是都醒了,挤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念娣正在小声啜泣,大概是饿的。
招娣和盼娣跟在宋卫国身后进屋,一看到这情形,脸上那点因为抓到兔子而带来的微弱光亮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下意识地又缩起了肩膀,变回了那两只惊怯的小鹌鹑。
宋卫国心里叹了口气,却并未像上辈子那样立刻发作骂人。
他知道,这个家的女主人心已经快死了,剩下的这几个小的,更是懵懂无助。
他把手里的野兔暂时挂在门后,然后快步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
果然,锅底糊了一层黑乎乎的粥痂,好在糊得不算太厉害。
他麻利地舀水刷锅,又添上新水,重新抱了柴火,将灶膛里快要熄灭的火重新引燃、吹旺。
橘红色的火苗再次跳跃起来,驱散着屋里的寒意和死寂。
直到这时,挤在里屋门口的四个小丫头才终于注意到了门后挂着的那只肥硕的、灰毛茸茸的野兔子!
四个孩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来娣指着兔子,结结巴巴地小声惊呼:“兔…兔子!”
想娣和念娣也忘了哭,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
最小的求娣还不懂事,只是顺着姐姐们的目光看去,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她们的惊呼声也惊动了炕上的李素娟。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将怀里的七丫抱得更紧了些。
宋卫国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处理这只野兔上。
家里没有像样的刀具,唯一锋利点的就是他那把柴刀。
他找来一个破瓦盆接血水,然后提起兔子,开始熟练地剥皮、开膛、分解。
这个过程对于小孩子来说,或许有些血腥和可怕。
但宋卫国做得极其专注,手法干脆利落。
柴刀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划过皮毛连接处,避开内脏,将兔肉分解成大小合适的块状。
兔皮也被完整地剥了下来,虽然柴刀不如剥皮刀顺手,皮子边缘有些毛糙,但整体还算完整,晾干了也能换点小钱或者自己鞣制了做点小东西。
内脏除了心肝可以留着,其他肠肚之类的东西,他仔细地用旧报纸包好,准备一会儿拿出去挖坑深埋,免得腥味招来苍蝇野狗。
整个过程,里屋的四个小丫头和外面的招娣、盼娣都看得目不转睛,既有点害怕,又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期盼。
肉!
真的是肉!
那么多肉!
就连炕上的李素娟,似乎也悄悄侧过了一点身子,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外屋丈夫忙碌的背影和那盆红白相间的兔肉。
处理完兔子,宋卫国将兔肉块用冷水浸泡、清洗,祛除血水。然后再次刷锅烧水。
水开后,他将兔肉块冷水下锅,加入几片随手从门口揪的姜片(李素娟之前种在破盆里早就没人管的),倒入一点点家里仅剩的、他喝剩下的、劣质的、散装白酒去腥。
没有料酒,只能用这个代替。
焯水去腥后,捞出兔肉,沥干水分。
锅里重新放一点点底油——那罐猪油已经快见底了,他用得极其节省。
油热后,放入兔肉块翻炒,直到肉色微微焦黄,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这一步,浓郁的肉香味终于彻底压过了之前的焦糊味,如同具有实质般,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低矮的土坯房!
“咕咚……”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声音在突然变得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肉香!
真真正正的、纯粹的肉香!
不是过年时分到的那一小条肉熬煮时散发出的、需要仔细分辨的油腥味,而是汹涌的、霸道的、足以让任何饥肠辘辘的人疯狂分泌唾液的最原始诱惑!
里屋的四个小脑袋不约而同地又往外探了探,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口冒着滚滚热气和大团香味的铁锅。
招娣和盼娣也忍不住悄悄挪动脚步,靠近了灶台一些,小鼻子一抽一抽地,贪婪地呼吸着这罕见的香气。
就连炕上的李素娟,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些,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松动。
宋卫国仿佛没有察觉身后的变化,他专注地往锅里加入足量的开水,没过兔肉,盖上锅盖,转为小火慢炖。
野兔肉比家兔肉质更紧实,需要炖得久一些才烂糊入味。
趁着炖肉的功夫,他走到招娣面前。
招娣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宋卫国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胳膊伸出来我看看。”
招娣犹豫着,不敢动。
“冻伤了不处理,以后会留疤,严重了胳膊都会坏掉。”宋卫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招娣似乎被“胳膊坏掉”吓到了,迟疑了半晌,才慢慢地把那只冻得发青、破裂袖子下的胳膊伸了出来,小脸上写满了害怕和紧张。
宋卫国仔细看了看,冻伤不算特别严重,但已经红肿,有些地方起了细小的水泡,再拖下去确实麻烦。
他想起回来时在路边看到的几丛冬青(冻青),那东西对冻伤有奇效。
他转身又出了门,很快折了几支冬青树枝回来。
他摘下一把冬青叶子,放在碗里用石头捣烂,变成黏糊糊的绿色草泥,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招娣冻伤的胳膊上。
草药敷上去,带来一阵清凉刺痛的感觉,招娣忍不住嘶了一声,缩了下胳膊,但看到爸爸严肃的表情,又忍住了。
“别乱动,明天再换一次药。”宋卫国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条,笨拙但仔细地将敷药的地方包扎好。
整个过程,招娣都愣愣地看着爸爸,看着他低头为自己处理伤口时那专注而陌生的侧脸,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清凉感和布条包裹的温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盼娣在一旁看着,眼睛里也充满了好奇。
处理完伤口,锅里的兔肉也炖得差不多了。
浓郁的肉香几乎化不开,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诱人的气泡。
宋卫国掀开锅盖,一股更猛烈的蒸汽混合着肉香冲天而起!
锅里的汤汁已经炖成了奶白色,兔肉块酥烂,几乎要脱骨。
他尝了尝咸淡,加了点盐。
没有更多的调料,但这原汁原味的炖野兔,对于常年不见荤腥的一家人来说,已是无上的美味。
终于,饭做好了。
宋卫国找来家里所有能用的碗。
最好的那个粗陶大碗,他盛了满满一碗肉,汤汁浓稠,肉块堆尖,放在了李素娟的炕沿上。
然后,他又给每个孩子都盛了半碗肉和汤,包括招娣和盼娣。
肉有多有少,尽量分得均匀些。
最后,锅里只剩下一点底汤和零星的肉渣。
他自己拿过那个早上吃剩的、已经又冷又硬的窝窝头,掰碎了,泡进那点残汤里,默默地端到一边,准备就这样凑合一顿。
“吃吧。”他对着孩子们,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
孩子们看着自己碗里那实实在在的、冒着热气的肉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肉!
每个人都有!
就连最小的求娣,都有肉汤喝。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几乎失控的场面。
里屋,最大的来娣第一个忍不住,抓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烫得她直吸冷气,却舍不得吐出来,胡乱嚼着就往下咽,小脸上瞬间充满了巨大的幸福和满足。
想娣和念娣也学着她的样子,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肉块就往嘴里塞,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
最小的求娣急得直哼哼,来娣赶紧吹凉了一小块最嫩的肉,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里。
招娣和盼娣端着属于自己的那半碗肉,看着妹妹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又看看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啃着泡窝头渣的父亲,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抵不过那汹涌的食欲和肉香的诱惑,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了起来。
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咸香的滋味是她们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美好。
炕上的李素娟,听着身后孩子们近乎疯狂的吃喝声,闻着近在咫尺的、碗里散发出的浓郁肉香,身体僵硬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她先看了一眼角落里默默吃着汤泡窝头渣的丈夫,又看了一眼炕沿上那碗堆尖的、冒着热气的肉。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孩子们身上。
看着她们那因为吃到肉而焕发出惊人光彩的小脸,看着她们吃得满嘴流油、无比满足的样子,看着来娣细心喂求娣的举动……
一直强忍着的、复杂的情绪再次决堤。
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端起那碗沉甸甸的肉,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碗里,和那滚烫的肉汤混合在一起。
咸涩的泪水,混合着肉的鲜美,形成一种无比复杂而深刻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灼烧着她的胃,也灼烧着她那颗早已冰封绝望的心。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孩子们咀嚼吞咽的声音,女人压抑的啜泣声,以及男人沉默地啃着窝头渣的细微声响。
浓郁的肉香味,如同一种温暖而有力的物质,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顽强地对抗着这个家的贫困、冰冷和绝望。
它或许无法立刻治愈所有的创伤。
但它真实地存在着。
温暖着孩子们的肠胃,也或许,正在一点点地,尝试着撬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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