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面下那看不见的暗流,瞬间改变了方向。
林正的瞳孔在那份文件标题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关于对全县老旧小区改造项目历史遗留问题进行重新梳理和责任认定的请示报告》。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让他感到窒息的重量。在信访办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他曾不止一次听来访的县城居民提起过这个项目。那是一个与“村村通”工程齐名的,县里两大“民怨”集中地。一个在乡下,一个在城里,遥相呼应,共同谱写着老百姓心中那本厚厚的“差评录”。
他甚至记得一位来上访的大妈,拍着桌子,用带着哭腔的方言控诉:“那房子,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墙皮掉得比头皮屑还勤快!说好的改造,钱收了,楼板敲了,人跑了!我们这哪是住在楼里,是住在政府画的大饼里!”
那些鲜活的、充满了怨气的面孔,瞬间与眼前这份冰冷的文件重叠在了一起。
【叮!检测到超级民生痛点:‘县城老旧小区改造烂尾工程’。】
【任务等级:史诗级。】
【任务概述:该项目涉及居民一千二百余户,前后历时五年,三任县领导,五届工作组,专项资金挪用情况复杂,内部利益盘根错节。已积累巨量‘民怨黑气’,成为县域官场一颗难以拔除的毒瘤。】
【任务奖励:成功解决此问题,将获得无法估量的民心值与官气,足以奠定你在县级层面的官场根基。】
【风险提示:此任务极度危险!牵涉人员级别高,利益网密集,前几任调查者均遭遇重大阻力,甚至有人因此断送政治前途。接受此任务,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警告。林正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看到文件背后那片浓如墨汁、翻滚不休的黑色气团。那股气息,比牛建国和钱广博头顶的黑气加起来,还要浓郁十倍不止。
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这分明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到陈望那张挂着和煦微笑的脸上。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把手术刀,正准备剖开他的胸膛,看看他的胆子究竟是什么颜色。
“陈科长,”林正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乡镇干部,处理过最大的事情,也就是一个村子的引水工程。老旧小区改造是县里的重点工程,政策性强,牵涉面广,我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远远不够格。这副担子太重,我怕我挑不起来,反而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这是一套标准的、教科书式的婉拒。既表达了谦逊,又点明了客观困难,还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陈望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他似乎早就料到林正会有此一说。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不紧不慢地说道:“资历和能力,有时候是两码事。这个项目,前前后后,我们用过不少资历老、能力强的干部。有城建局的专家,有财政局的好手,还有从乡镇提拔上来的实干派。结果呢?”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结果,就像剥洋葱,剥了一层又一层,每一次都以为快要看到核心了,却每一次都被熏得眼泪直流,最后不了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个‘洋葱’的一部分。他们有同事,有老领导,有千丝万缕的人情关系。查到最后,不是查不下去,而是不敢再查下去。”
陈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束探照灯,直射林正的内心深处。
“而你,林正同志,你不一样。”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刚来,在县里,你没有圈子,没有包袱,更没有人情债。你就像一把刚从石头里磨出来的刀,干净,锋利。最关键的是,你敢用这把刀,去砍那些别人不敢砍的烂树根。落鹰山村的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番话,捧杀与施压并存,既是赞赏,也是将他推向了没有退路的悬崖边。
林正沉默了。他知道,陈望说的是事实。组织上选中他,正是看中了他的“局外人”身份。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熟悉规则的官场老手,而是一个敢于打破规则的愣头青。
可这个愣头青,是要付出代价的。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为他的抉择倒计时。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温凉的茶,喝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在舌尖上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去,却让他混乱的思绪,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落鹰山村村民喝到第一口干净水时,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
他想起了王铁山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想起了系统面板上,那代表着最纯粹信任的,不断上涨的民心值。
如果当官,就是为了明哲保身,为了不得罪人,那他当初又何必顶撞牛建国,又何必为了一个村子的饮水问题,搞得全镇鸡飞狗跳?
官气是什么?是老百姓的口碑,是群众的拥护。畏畏缩缩,永远也积攒不出真正的官气。
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落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陈科长,我有一个问题。”
陈望眼中精光一闪,他知道,戏肉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这个联合调查组,除了我这个副组长,组长是谁?组员又有哪些人?”林正问道。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一个团队的战斗力,不取决于最强的那个人,而取决于它最薄弱的环节。如果给他配一帮老油条,或者干脆就是利益相关方派来的“卧底”,那他这个副组长,不过就是个被推到前台吸引火力的靶子。
陈望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一分真正的欣赏。
“问得好。”他从那摞文件中,又抽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组长,由县纪委的周海同志兼任。”
周海!
林正的眉毛微微一挑。这个安排,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周海刚在青云镇掀起了一场风暴,正是需要一个新战场来延续他那“铁面无私”的人设。有他坐镇,至少在程序正义上,有了一层保障。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落在了组员名单上。
县财政局预算科副科长,李卫东。
县住建局质监站工程师,赵斌。
县公安局经侦大队副大队长,秦峰。
……
一连串的名字看下来,林正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这些人,全都是相关单位的业务骨干,看起来很专业,但换个角度想,他们也恰恰是这个烂摊子最直接的利益相关者。他们真的会全力配合自己这个外来的“空降兵”吗?
“怎么样?”陈望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个配置,可以说是县里能拿出的最专业的团队了。”
“很专业。”林正点头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但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最合适的人。”
“哦?”陈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最合适?”
林正抬起头,迎着陈望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陈科长,感谢组织的信任。这个任务,我可以接。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这个调查组,除了周书记这位组长,其他的组员,必须由我来亲自挑选。”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望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深深地看着林正,眼神复杂。他见过有野心的,见过有能力的,也见过敢提条件的,但从没有见过一个还没正式上任、级别低到尘埃里的乡镇干部,敢在组织部的谈话室里,提出如此“出格”的要求。
这已经不是在要权力了,这是在要尚方宝剑。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正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终于,陈望重新靠回了椅背上,他看着林正,眼神里有审视,有惊讶,最后,竟然化为了一丝难以察白的笑意。
“林正同志,你知道吗?”他缓缓开口,“三年前,上一任调查组的组长,也曾向组织上提出过类似的要求。”
林正的心,猛地一紧。
陈望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盯着林正,慢悠悠地抛出了后半句话:“后来,他在一次下乡调研的途中,车子刹车失灵,冲进了水库。连人带车,到现在都还没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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