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洞开的瞬间,仿佛泄洪的闸口,将整个王家庄积攒了一夜的恐惧、愤怒与好奇,尽数倾泻了进来。
光,是第一批涌入的闯入者。几十道手电筒的光柱,夹杂着煤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在小小的院落里疯狂交错,将每一寸角落都切割得支离破碎。紧随其后的是声音,是人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女人的惊呼,孩子的哭闹,还有无数双脚踩在泥土地上的杂乱脚步声,汇成了一股浑浊的声浪,要将这屋顶掀翻。
当这股人潮冲到堂屋门口,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声浪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戛然而退。
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我的娘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这短暂的宁静,一个离得最近的妇人,在看清那条瘫软在地、身躯比水桶还粗的巨蟒时,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后面的人七手八脚地接住。
这声尖叫像一个信号,恐慌瞬间炸开。人群“呼啦”一下朝后退去,原本拥挤的门口,硬生生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他们脸上的愤怒被更原始的恐惧所取代,一道道手电光柱,此刻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般,死死地钉在那条已经没有声息的巨蟒尸体上。
那暗金色的鳞片,在摇晃的光线下,依然泛着幽冷的光,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蛇……蛇真的死了?”有人哆哆嗦嗦地问。
“是他!是赵三手!他养的妖怪!”一个汉子认出了瘫在巨蟒旁的赵来顺,声音里充满了憎恶。
秦峰的神经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钢丝。作为现场唯一的执法者,他本能地想控制局势,可眼前的场面,已经超出了任何警校教材的范畴。他不是在面对一群理性的目击者,而是一群被恐惧和迷信包裹了几十年的村民,他们的理智,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正。
林正没有看蛇,也没有看那些惊慌失措的村民。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了那个第一个冲到门口、此刻却被恐惧钉在原地的粗犷汉子身上。那汉子手里攥着一把扁担,手背上青筋毕露,一双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死死地盯着里屋那扇紧闭的门,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二丫……俺的二丫……”
他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
林正没有去高声维持秩序,那只会让恐慌加剧。他从人群的边缘绕了过去,走到那汉子身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那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扁担上。
汉子身子一震,猛地转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林正。
“大哥,”林正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清泉,准确地流进了汉子几乎被怒火和恐惧烧干的耳朵里,“我是县民政局的,我们是来救孩子的。孩子就在里面,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她安安全全地带出来。”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镇定作用。那汉子瞪着他看了几秒,眼中的凶光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同志……俺的娃……她……”
“她在里面,还活着。”林正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目光转向众人,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大部分人都能听见,“乡亲们!孩子被蛇咬了,耽误不得!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大家都帮帮忙,让出一条路来,等会儿还得送医院!”
“民政局”、“救孩子”、“送医院”,这些带着官方色彩和明确目的性的词语,迅速将村民们从对“妖怪”的恐惧中拉回到了现实。对啊,里面还有个被蛇咬了的孩子!
人群的骚动平息了不少,开始自发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堂屋的通道。
秦峰暗自松了口气,看向林正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家伙,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与“人”打交道,无论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还是惊慌失措的群众,他总能找到那个最精准的切入点。
此刻,村民们的注意力,终于从巨蟒的尸体上,转移到了它的主人——赵来顺身上。
他们看着那个曾经在村里说一不二,能断人生死,跺跺脚整个王家庄都要抖三抖的“三叔公”,如今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抱着一条死蛇,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
那层笼罩在他身上几十年的神秘和威严,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他……他就是个养蛇的疯子!”
“什么杏林高手,我看就是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俺就说,去年俺家牛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肯定是他下的毒!”
墙倒众人推。曾经的敬畏,在真相面前,迅速转化为了加倍的愤怒和清算。那些被压抑了多年的怀疑和怨气,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赵来顺对周围的咒骂充耳不闻,他只是用那双干枯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巨蟒冰冷的鳞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没了……都没了……”
秦峰一个箭步上前,用膝盖死死抵住赵来顺的后背,反剪他的双手。赵来顺没有反抗,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
“都解决了,现在是里屋。”秦峰压低声音对林正说。
林正点了点头,和那个叫二丫的父亲一起,快步走到了里屋门前。
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二丫!开门啊!是爹!”汉子心急如焚,用拳头“砰砰”地砸着门板。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汉子的心沉了下去,转头看向林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同志,俺娃她……她是不是……”
“别急。”林正制止了他,示意他安静。
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倾听。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但林正没有放弃,他知道,人在极度恐惧时,会进入一种“假死”状态。
他没有再让汉子喊话,因为父亲焦急的声音,有时反而会加重孩子的紧张。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甚至带着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语气,对着门缝轻声说:“小朋友,你叫二丫,对吗?我是林叔叔,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我们刚才通过话的。”
他停顿了一下,给门里的孩子一个反应的时间。
“外面的坏人和大蛇,都已经被我们抓住了,你现在安全了。我们是来救你的,你把门打开好不好?你爸爸也在外面,他很担心你。”
他的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小猫,每一个字都放得很轻。
屋子里依旧寂静。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门板内侧,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
是门栓被拉动的声音!
汉子喜出望外,伸手就要去推门。
林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然后,他自己伸出手,用最轻的动作,缓缓地,将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木门,推开了一道缝。
一股比堂屋里那股腥腐之气,更加古怪、更加刺鼻的味道,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浓重的中药味、血腥味,还有某种东西腐烂发酵后的酸臭气。
随着门被彻底推开,里屋的景象,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根本不是一间住人的屋子,更像是一个藏污纳垢的炼金室,或者说,一个魔鬼的厨房。
靠墙的一面,是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和瓦罐。罐子里,浸泡着各种颜色诡异的液体,液体里,是蛇、蝎子、蜈蚣,甚至还有一些看不出形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组织和器官。
地上,散落着好几个铁笼子,大部分是空的,但笼子底部残留的黑色污渍和几根羽毛,说明这里曾经关过活物。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怪味,就是从这些瓶瓶罐罐和笼子里散发出来的。
而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正是二丫。
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脏兮兮的衣服。她的一条小腿上,有两个清晰的、正在往外渗着黑血的牙印,周围的皮肉已经高高肿起,变成了恐怖的青紫色。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一双大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麻木。
“二丫!”她父亲哀嚎一声,就要冲过去。
可二丫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她没有看自己的父亲,甚至没有看冲进来的任何人。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身旁的一个方向,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顺着她的目光,林正看了过去。
在那个角落里,同样摆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大瓦罐,和外面被劈碎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瓦罐是完好的,上面用一块沉重的石板盖着。
而在瓦罐的前面,地上,摆放着一个用竹子扎成的小小的牌位。牌位上没有刻字,只是在正中央,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边角卷曲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大概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几十年前款式的衣服,咧着嘴,笑得天真烂漫。
那张脸,依稀能看出几分……赵来顺年轻时的轮廓。
【叮!检测到核心物品‘男孩的照片’,已触发‘赵来顺’罪恶根源的最终线索。】
也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蜷缩着、如同惊弓之鸟的二丫,忽然伸出她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指向那个黑色的瓦罐,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沙哑而尖利的哭喊:
“他……他要把我……喂给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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