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那句“请清水镇的苏正同志,明天上午九点,到县委督查室报到”的余音,仿佛还未散尽。电话挂断的“嘟”声,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司机老王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后座那两尊仿佛被点了穴的雕像。他通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林镇长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还贴在耳边,而那个今天在会上掀起滔天巨浪的年轻人苏正,则怔怔地看着窗外,像是丢了魂。
县委督查室。
这五个字,对老王这种在体制边缘转悠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那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部门,却比任何部门都让人忌惮。那是书记的眼睛和耳朵,是悬在所有单位头顶的一把尺子,专门量你工作干得直不直,有没有缺斤短两。
苏正这小子……这是坐着火箭上天了?
林晚晴缓缓将手机从耳边拿下,屏幕的光映着她复杂难明的神色。有震惊,有为苏正一步登天的欣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她转过头,看着苏正的侧脸,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转,让他那张年轻的脸庞显得有些不真实。
“督查室……”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干涩,“周书记的动作,真快啊。”
这句话,像一枚石子,打破了苏正的失神。他转回头,迎上林晚晴的目光,那眼神里的情绪太过复杂,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会后,县委书记单独召见了他。
那间昏暗的休息室里,周源书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此刻都在他脑海里重新变得清晰。
“清源县这潭水,是该动一动了。”
“回去以后,多走走,多看看,不光看你们清水镇,也看看整个清源县。清源县的问题,不只在材料上,更在根子上。”
原来,那不是一句普通的勉励,而是面试。那不是一场简单的谈话,而是一份已经下达的……任务。
县委督查室,就是周书记递给他的那根搅动浑水的棍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他心底升起,混杂着对未知前路的兴奋,以及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警觉。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在办公室里和文件打交道的临时工了。
“镇长,我……”苏正开口,却发现嗓子也有些发干。
“你不用说。”林晚晴打断了他,她揉了揉眉心,似乎想驱散那份疲惫与忧虑,“调令下来了,这是好事。是周书记看重你,是你自己挣来的前程。”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但是苏正,你必须清楚,县委大院,和我们清水镇不一样。督查室,更不是什么安乐窝,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在镇里,你得罪一个刘主任,他最多给你穿穿小鞋,把你扫地出门。可是在县里,你今天当众打的是颜世宽的脸,他背后站着的是谁,你应该清楚。督查室的工作,性质就是得罪人,你被周书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等于成了所有心怀鬼胎的人的眼中钉。”
“你查的每一个项目,督办的每一项工作,背后都可能牵扯着一张巨大的人情网。你动了其中一根线,就会引来整张网的反扑。到时候,周书记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
林晚晴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苏正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火焰,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知道,林晚晴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是一个前辈对后辈最真切的告诫。
“而且,”林晚晴看着他,目光里透着担忧,“你那个脾气……太直,太硬。在会上敢当着全县干部的面讲那番话,是锐气,是好事。可是在督查室,这种锐气,会割伤别人,更容易割伤你自己。那里的人,讲究的是‘多看,少说’,讲究的是点到为止,凡事留一线。你……”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苏正这种动不动就想把桌子掀了的性格,在那个需要用手术刀做精细活的地方,实在太危险。
苏正沉默地听着。他口袋里的那支钢笔,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变得安静下来。
他知道林晚晴说得都对。可他同样清楚,自己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的恰恰就是这股“直”和“硬”。让他变得圆滑,变得瞻前顾后,那他的笔,也就失去了锋芒。
“镇长,我明白。”他看着林晚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就像开车,什么时候该踩油门,什么时候该踩刹车,我心里有数。”
林晚晴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年轻人总是有股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劲,或许,这也是周书记看中他的地方吧。自己再多说,也只是徒增烦恼。
车内的气氛,又一次沉默下来。
一直没敢出声的司机老王,觉得这时候自己再不说话,就要被这沉重的气氛给憋死了。他清了清嗓子,透过后视镜,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个……小苏啊,这可是大喜事!年纪轻轻就进了县委,以后是真出息了。到了县里,可别忘了我们清水镇这帮老伙计啊。”
这句半是恭维半是调侃的话,像一滴油落进清水,让凝滞的气氛瞬间活泛了起来。
苏正笑了笑,身体也放松下来:“王叔,您可千万别捧我。我这就是去给领导们端茶倒水,继续当勤杂工。说不定干两天,人家嫌我笨手笨脚,就把我退回来了。”
“那哪能!”老王也乐了,“我们小苏是谁,那可是能在全县干部面前作报告的人才!我看啊,督查室那地方,就缺你这样的年轻人去治治他们!”
林晚晴听着他们的对话,紧绷的脸也柔和了些许。是啊,再怎么担心,路终归要他自己去走。
车子缓缓驶入清水镇的地界,熟悉的街道和建筑映入眼帘。和县城的规整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鲜活而粗糙的生命力。路边的小贩,放学的孩童,门口闲聊的老人,这一切都让苏正感到无比亲切。
他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车在镇政府大楼前停稳。
苏正推门下车,回过头,正想跟林晚晴道别。
“苏正,等一下。”林晚晴也跟着下了车,叫住了他。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递了过去。信封很薄,却似乎有些分量。
“这是什么?”苏正有些疑惑。
“我一个老同学的电话。”林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在县委办公室待了很多年,是个老黄牛,为人还算可靠,跟颜世宽他们不是一路人。你拿着,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又找不到人说得上话的时候,可以试着联系他。就说,是林晚晴让他关照一下从老家来的弟弟。”
她把“弟弟”两个字,说得很轻,却也很重。
苏正伸出手,接过那个信封。薄薄的纸片,在他掌心,却仿佛有千斤之重。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话号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关怀,是林晚晴在为他这艘即将驶入惊涛骇浪的小船,努力寻找的一处可能的避风港。
“镇长……”他喉头动了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谢谢您。”
“去吧。”林晚晴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办公大楼,背影一如既往的干练,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平时慢了半分。
苏正站在原地,捏着那封信,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镇政府大楼,又回头望向通往县城的、被夜色笼罩的道路。
一边,是他熟悉且为之奋斗过的三年;另一边,是未知的、充满变数与凶险的未来。
他知道,从明天起,他的人生将彻底驶离既有的航道。那支在他口袋里沉睡的钢笔,也将在一个更广阔,也更凶险的舞台上,写下新的篇章。
他将口袋里的发言稿和这个信封放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清水镇夜晚微凉的空气,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龙潭虎穴,那就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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