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刺耳的“哐当”声,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寂的池塘,在县委一号会议室里激起了一圈圈看得见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兀的声响和那个猛然站起的身影牢牢吸附。
县长秘书颜文斌,此刻成了整个权力中枢的绝对焦点。他的脸色因为过度紧张和冲动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没有去扶那把倒下的椅子,任由它以一个狼狈的姿态躺在昂贵的地毯上,仿佛在宣告着某种秩序的崩塌。
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马文远。县长那张灰败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迅速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那是一种在绝望的黑暗中,骤然看见火星的光。
颜文斌的心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然后转向主位上的周正国,声音因为紧绷而拔高了八度,显得有些尖锐,却又字字清晰。
“周书记,马县长,各位领导!”他环视了一圈,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钉在自己身上,“关于康泰医药药价异常飙升这件事,我觉得……我觉得有一件事,非常蹊跷,我必须向常委会汇报!”
“蹊跷?”周正国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这无声的许可,给了颜文斌巨大的勇气。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组织着语言:“就在几天前,县委督查室的苏正副主任,刚刚完成了一份关于我县医院药品采购问题的督查报告。这份报告,想必马县长还有印象。”
他特意提到了马文远。
马文远立刻心领神会,他坐直了身体,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凝重与思索,沉声接话道:“嗯,确有此事。那份报告我看过,写得很……尖锐。”
他用了一个中性的词,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却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记忆都引向了那份报告。
会议室里,一些常委的脸上开始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官场上的人,记忆力都不会太差,尤其对于这种可能牵动利益格局的文件。
颜文斌见铺垫已经完成,立刻抛出了他准备已久的重磅炸弹。
“那份报告本身的内容,我们暂且不论。但其中有一处批注,我至今记忆犹新,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副主任在报告的最后,用钢笔亲笔写下了一句批注。原话是:‘县医院药品采购工作做得非常好,价格‘高’得令人咋舌!建议继续保持,让药价‘高’入云霄,高到所有老百姓都‘用’得上!’”
颜文斌一字不差地将那句话复述了出来,特意在两个“高”字上加重了读音。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连空调出风口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这句话,单独听起来,像是一句气话,一句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讽刺。在官场文件里出现这样的批注,虽然出格,但也能理解为一个年轻干部对现状不满的发泄。
可是,当这句话和眼下“药价真的高入云霄”的现实联系在一起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便如同水汽一般,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当然,”颜文斌立刻补充道,摆出一副客观公正的姿态,“我绝对不是在宣扬什么封建迷信,我们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只是觉得,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巧了。”
他顿了顿,给众人留出消化和联想的时间,然后继续用一种充满暗示的语气说道:“苏副主任的报告刚递上去没几天,他批注里‘祝愿’的事情,就以一种我们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变成了现实。这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
“一家公司的后台系统,没有任何黑客攻击的痕迹,价格数据却被底层锁定,无法修改。这本身就超出了我们目前的技术认知范畴。现在再结合苏副主任这句……这句如同‘预言’一般的批注,我个人认为,这件事背后,或许存在着我们尚不了解的、非正常的因素。在问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苏副-主任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他没有直接指控苏正会妖法,没有说苏正就是幕后黑手。他只是巧妙地将“无法解释的科学现象”和“苏正的‘预言’批注”这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捆绑在一起,然后用“巧合”、“蹊跷”、“非正常因素”这些模棱两可的词汇,在所有人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甩锅技巧。当一个问题无法用常理解决时,就把它引向玄学。
马文远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看着自己的秘书,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赏。这个颜文斌,关键时刻,果然是块好料!
“文斌同志的这个发现,很重要!”马文远立刻接过话头,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调说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一家独大的供应商固然是问题,监管失职我们也要检讨。但是,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有某些人,因为对我们工作中的一些瑕疵心怀不满,就采用这种极端、非理性的方式,来制造混乱,绑架民意,那问题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顾全大局、洞察真相的领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严重的政治问题!是有人在公然挑战我们县委县政府的执政权威!是在拿全县六十万人民的生命健康当儿戏!”
马文远越说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周书记,我建议!立刻暂停苏正同志的工作,由纪委和公安组成联合调查组,对他进行全面审查!一定要把这股歪风邪气,彻底打掉!”
图穷匕见。
从“蹊跷的巧合”到“非正常因素”,再到“严重的政治问题”,最后直接要求停职调查。马文远和颜文斌主仆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完成了一次堪称经典的构陷。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一些常委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不解。他们看看一脸正气的马文远,又看看那个从始至终都坐在末席、一言不发的年轻人。
苏正,这个名字,最近在清源县官场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从厕所革命的神预言,到这次药品风波的“神批注”,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说他是福将吧,他每次出手都搞得天翻地覆,让一堆人丢官罢职;说他是灾星吧,可每次事件的最终结果,却又都是老百姓拍手称快,大快人心。
现在,县长和他的秘书,竟然把矛头指向了他,甚至隐晦地将他与“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
这盘棋,已经下得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围。
一直沉默的苏正,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两个正在疯狂向他泼脏水的人。他只是平静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揭开杯盖,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淡淡的暖意。
他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把自己的腐败无能,归咎于别人的“诅咒”,这种操作,也算是官场奇闻了。
他这个动作,落在马文远和颜文斌的眼里,却成了赤裸裸的挑衅和蔑视。
“你看看!你看看他这个态度!”马文远指着苏正,手都在发抖,“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他竟然还能安之若素!这正常吗?这根本就是有恃无恐!他背后到底有什么人?或者说,他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整个会议室,变成了一个荒诞的舞台。
主角是那个气急败坏的县长,和那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
而主位上,那个唯一能决定剧情走向的导演——县委书记周正国,却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马文远和颜文斌的表演,看着其他常委脸上的神情变化,也看着苏正那份超乎年龄的从容。
他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笃。
笃。
笃。
那不紧不慢的节奏,像是在为这场闹剧打着拍子。但每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周书记在进行深度思考的标志。
终于,在马文远的咆哮声落下,会议室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时,周正国开口了。
他的目光没有看马文远,也没有看颜文斌,而是径直落在了苏正的身上。
那目光深邃,像一口古井,看不出喜怒,也探不到深浅。
“苏正同志。”
他缓缓地叫出了苏正的名字。
苏正放下茶杯,抬起头,迎上了周正国的目光。
“对于颜文斌同志和你顶头上司马县长刚才的‘分析’和‘指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周正国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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