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神笔批注：祝愿环境“优美”如画，让所有人都“沉醉”其中！
笔尖悬在纸张上方，不过一指的距离。
那片为批注特意留出的空白，在台灯的光晕下，白得有些刺眼。苏正没有立刻落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审视一块即将被刻上铭文的墓碑。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窗外，凌晨四点的县城沉浸在最深的黑暗里，只有远处城东工业园区的几点灯火，像野兽不肯闭上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幽光。
他握着钢笔的手很稳。
这支爷爷留下的英雄钢笔，此刻不再是温润的，而是滚烫的，一股躁动不安的热流顺着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地冲击着他的脉搏。笔杆上那些细密的金色符文，不再是内敛的暗光，而是像被注入了岩浆，明亮地流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急于从笔身中挣脱。
苏正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再次落在那本摊开的“血泪账”上。
张小虎，七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这几个字，像几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视网膜上。他想起了孙耀明那张布满“无奈”与“委屈”的脸，想起了那句轻飘飘的“发展经济，哪有不付出点代价的？”
代价。
原来，一个七岁孩子的童年与生命，就是可以被拿来支付的代价。
原来，一条河的死亡，一片土地的枯萎，一代人的病痛，就是可以被写进“大局”账本里的损耗。
苏正胸中那股凝结成冰的怒火，此刻开始融化，却并未升腾为火焰，而是变成了一片寒冷刺骨的深海。他知道，对付这些早已将良知与人性当做“代价”一同支付出去的人，任何道理都是对牛弹琴。
他们信奉的不是法律，不是道德，而是利益。他们听不懂哭喊，听不懂哀求，只听得懂比他们更强硬、更不讲道理的力量。
他要做的，就是成为那种力量。
苏正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那片空白。他的脑海中开始构筑那句最后的判词。它必须是一句赞歌，一句肉麻到足以让任何一个体制内老油条都拍案叫绝的赞歌。每一个字，都要散发着谄媚与浮夸的光芒。
“优美”、“清新”、“清澈”……这些词一个个在他脑中浮现。这些都是他们最喜欢用的词，是他们用来粉饰太平、涂抹罪恶的专用颜料。
很好，就用你们的颜料，为你们画一幅最“美”的炼狱图景。
他终于动了。
金色的笔尖，带着一股决绝的寒意，落在了纸上。
墨水是新换的，黑得纯粹。笔尖划过纸面，发出一种极为清晰的沙沙声，不像是书写，更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开端。
他的笔速不快，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清源县的环境保护工作做得非常‘优美’……”
写下“优美”二字时，他特意加重了引号。笔尖下的纸张，仿佛承受不住这两个字的分量，微微下陷。一股灼热的能量从笔身涌出，顺着他的手臂经络，一直蔓延到心脏，然后又被心脏泵向全身。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被快速抽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特的、掌控一切的快感。
他继续写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空气‘清新’，河流‘清澈’！”
这几个字，他写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白天在夏庄闻到的恶臭、看到的黑水，全部压缩进这几个反义词里。笔杆上的金色符文光芒大盛，几乎要将他手中的钢笔变成一根小小的火炬。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都因此升高了几分。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抬眼望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他仿佛能看到孙耀明，看到宏达化工的老板，看到那些所有与此事相关、心安理得的人。他们或许正在柔软的床上安睡，梦里是节节攀升的产值和金光闪闪的政绩。
苏正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那么，就让你们的梦，做得更美一点吧。
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话，刻在了纸上。
“建议让所有排污企业和相关责任人，都‘沉醉’在这‘优美’的环境中，好好‘享受’一番！”
“沉醉”。
“享受”。
当最后一个“！”的收笔干脆利落地完成时，那支英雄钢笔猛地一颤，笔杆上所有的金色符文在一瞬间亮到了极致，仿佛一颗微型太阳在他指尖炸开。耀眼的金光一闪而逝，随即尽数敛入笔身。
办公室里的光线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苏正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脱力感袭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衬衫也已被冷汗浸湿。他松开手，那支钢笔“嗒”的一声掉在桌上。
笔身已经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样子，只是那股灼人的滚烫，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般的冰凉。
判决，已经下达。
诅咒，已经写就。
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桌上那份已经完成了最终形态的报告，那最后一段批注，在灯光下闪着墨黑色的光。它不再是一段文字，而是一个上了弦的陷阱，一个等待被触发的开关。
苏正休息了足足十分钟，才感觉身体里重新有了一丝力气。
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满满一杯凉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将那本“血泪账”小心翼翼地重新用牛皮纸包好，放进自己的抽屉深处。然后，他拿起那份刚刚写就的、足以在清源县掀起滔天巨浪的调查报告，连同那些照片附件，一起装进了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档案袋里。
他没有在档案袋上写任何字，只是用胶水将封口仔仔细细地粘好。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对某些人来说，这将是他们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刻骨铭心”的一天。
苏正拿起档案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走向了隔壁那栋楼——县委书记周浩然的办公室。他知道周书记有早到的习惯，他要让这份报告，成为周书记今天上班后看到的第一份文件。
他将档案袋从门下的缝隙里塞了进去，确保它落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清晨的冷风吹过走廊，带着一丝凉意。苏正站在周浩然办公室的门外，听着里面空无一人的寂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孙局长，你说水至清则无鱼。
那么，我就让你们亲口尝一尝，这浑水的滋味。
你说为了大局，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那么，这一次，轮到你们来当这个代价了。
他转过身，迎着初升的晨曦，一步步走下楼梯。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
而那份静静躺在书记办公室地上的报告，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正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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