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规划局长的“政绩”,都是拍脑袋的决定!
苏正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新纸张和油墨混合的干燥气味。
这气味来自他办公桌上、地上、沙发上堆积如山的报告。一本本装帧精美,封面是铜版纸,烫着金色的项目名称,内页全彩印刷,配有大量效果图和数据图表,每一本都沉甸甸的,像一块块昂贵的墓碑。
这些,就是秘书小王花了一个下午,从市档案科、发改委、住建局等多个部门调集来的,云州市近五年的“政绩”。
苏正没有急着翻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目光从这些华丽的“墓碑”上缓缓扫过。《东部新区中央商务区(cbd)整体规划》、《云州之眼摩天轮文旅综合体项目》、《国际会展中心建设白皮书》、《云梦湖金融岛概念设计方案》……
每一个名字都气势磅礴,充满了现代感和国际范,仿佛云州明天就要跻身世界一线都市的行列。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是关于那座已经封顶的“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封面上,那栋扭曲的、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揉捏过的建筑效果图,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设计师的名字用加粗的艺术字体标注着,是一位苏正从未听说过的“国际大师”。
翻开内页,大篇幅的文字都在阐述其“后现代解构主义”的设计理念,充斥着“流动性”、“对话”、“空间张力”这类玄之又玄的词汇。苏正快速跳过这些空洞的赞美,直接翻到项目预算那一页。
一串长长的数字,像一记重拳,无声地砸在纸面上。
二十八亿。
一座文化中心,投资二十八亿。苏正的指尖在那串数字上轻轻划过,他能感觉到纸张下压着的,是全市人民多少年的税收。
他继续向后翻,翻到了“项目征地与拆迁情况说明”。只有薄薄的两页纸,用官方而冷静的语言写着:为保障项目顺利进行,共拆迁老旧居民楼十二栋,涉及居民四百一十七户,已全部妥善安置于城北的“幸福家园”安置小区。
苏正的目光,在“幸福家园”四个字上停顿了片刻。他记得这个地方,上周他看信访材料时见过,有居民反映那里的安置房墙体开裂,一下雨就渗水,物业更是形同虚设。
所谓的“妥善安置”,就是把人从市中心的老房子里赶出来,塞进几十公里外问题频出的新楼里。而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则长出了一座耗资二十八亿、连本地人都看不懂的“艺术品”。
他合上报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苏主任,喝茶。”
新来的秘书小王,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看到苏正面前那座由报告堆成的小山,眼神里有几分敬畏。昨天办公厅那场风暴,他虽未亲历,但听闻的细节足以让他对这位年轻的新领导充满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
“这些东西,你看过吗?”苏正指了指桌上的报告。
小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看……看过一些。这些都是规划局赵局长的得意之作。特别是东部新区,都说赵局长是总设计师,把云州整个抬高了一个档次。”
“哦?赵局长?”苏正端起茶杯,杯中的茶叶嫩绿,缓缓舒展。
“对,赵宝山局长。”小王见苏正似乎有兴趣,便多说了几句,“赵局长以前是学美术的,对城市美学有很高的追求。听说他业余爱好是摄影,尤其喜欢拍那些有设计感的现代建筑。他办公室里挂满了自己拍的照片,全是东部新区那些新地标,一张老城区的都没有。”
一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正呷了一口茶,茶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却压不住他心里升起的那股冷意。
一个只喜欢拍新地标、办公室里挂不下一张老城照片的规划局长。
难怪云州的城市规划,会呈现出如此割裂的姿态。那不是规划,那只是一个摄影爱好者,在用全市的资源,为自己搭建一个巨大的、可以随心所欲取景的摄影棚。
“他很有名吗?这个赵局长。”苏正又问。
“有名,在某些圈子里很有名。”小王压低了声音,“我听住建局的同学说,赵局长这两年跟那些建筑设计院、开发商走得很近。东部新区好几个大项目,都是他亲自去跟开发商谈的,规划方案也是他拍板。有人说他魄力大,敢决策,也有人说他……太主观,听不进不同意见。”
苏正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小王见状,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正和这一屋子的“丰功伟绩”。
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将这些报告粗略地翻了一遍。看得越多,他心里的那股寒意就越重。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所有这些项目,都集中在东部。从cbd到会展中心,从金融岛到文化宫,每一个都是投资巨大、占地广阔的“大手笔”。而这些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几乎都是由同一家名为“远景规划设计院”的机构出具的。报告里的措辞惊人地相似,无一例外地强调项目对“提升城市形象”、“增强区域竞争力”的巨大作用,对成本、效益、民生影响等关键问题,却往往一笔带过。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于西部和北部老城区的规划报告。苏正也找到了几份,大多是些“零敲碎打”的小修小补,比如某条街道的立面改造,某个小公园的座椅翻新。而一份多年前由人大代表提交的、关于整体保护西城区“青石老街”历史风貌区的议案,后面附着的规划局批复意见只有短短一行字:该区域已纳入远期改造计划,暂不具备独立保护价值。
苏正的指尖,抚过“青石老街”那几个字。他来云州不久,还没去过那里,但从小王的描述和一些零散的资料里,他能想象出那里的模样: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街道两旁是明清风格的老旧民居,木质的门窗上雕着精巧的花纹;街坊邻里彼此熟识,在门口摆个小马扎,就能聊上一个下午。
这就是一个城市最本真的记忆和温度。
可在赵宝山局长的宏伟蓝图里,这些没有玻璃幕墙、没有奇异造型的东西,“不具备独立保护价值”。
苏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的脑海里,那张巨大的云州地图缓缓展开。东部,被一个个闪亮的、昂贵的图钉钉满,光彩夺目。而西部和北部,则是一片黯淡的、被遗忘的灰色。
这不是城市发展,这是城市偏瘫。
一种以“政绩”和“形象”为名的病毒,正在侵蚀着这座城市的肌理,让它的一半肌体过度肥胖,另一半肌体却在渐渐萎缩坏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喜欢摄影、追求“美学”的赵局长,却被当成了“总设计师”,被捧上了神坛。
多么荒谬。
苏正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桌面的报告堆里。他觉得,这些报告散发出的,不是油墨的香气,而是一种腐朽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想透透气。
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东部新区那边,高楼大厦的轮廓灯、景观灯交相辉映,那座“云州之眼”摩天轮,正亮起五彩斑斓的光,像一颗巨大的钻石,镶嵌在夜幕上。
真美啊。
美得像一个巨大的泡沫。
苏正的目光,从那片繁华上移开,投向了西边那片沉默的、灯光稀疏的区域。他的视力极好,能隐约看到那边低矮的屋顶,像一片沉寂的礁石,沉默地卧在城市的光影之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市长杨建功的秘书打来的,通知他,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市长办公会,专题研究《云州市城市总体规划(2025-2035)》的草案。请他作为市委代表,准时出席。
苏正挂了电话,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他回到办公桌前,从那堆报告的最底下,抽出一份用蓝色文件夹装着的、尚未对外公布的文件。
正是那份《云州市城市总体规划(2025-2035)》草案。
他直接翻到关于西城区的章节。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入他的眼帘。
“为彻底改善老城区人居环境,提升城市整体风貌,拟启动‘西城蝶变’计划,对以青石老街为核心的二十七个老旧街区,进行整体拆迁改造,建设集高端住宅、商业综合体、现代艺术公园为一体的‘云州西宸’项目……”
文件的末尾,附着一份会议议程。
议题一:审议通过《云州市城市总体规划(2025-2035)》草案。
议题二:讨论成立“云州西宸”项目指挥部相关事宜。
苏正的手指,停留在“整体拆迁改造”那几个字上。他终于明白,赵宝山不只是想在东边盖摄影棚,他还要把他不喜欢的、认为没有“美学价值”的西边,彻底推平,然后按照他的“美学”,重新画一张图。
口袋里的那支钢笔,开始微微发烫。一股冰冷的战意,从苏正的心底,升腾而起。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官场反贪:我的批示全都成真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