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但她动作却快得出奇。拨开慌乱的人群,她像一尾灵活的鱼,径直冲向药库。沉重的木门被“哐当”推开,混杂的药香扑面而来。她凭着无数次在油灯下反复摩挲的记忆,手指精准地掠过一排排药匣:大肚陶罐里的绿豆,扁篾筐里的甘草片,挂在梁上那束早已干透的金银花……她飞快地抓取分量,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仿佛那些药材早已在她指间生根发芽。
灶膛里塞满干柴,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锅底。九月守着那口大锅,眼神死死盯着翻滚的药汤,看着碧绿的豆子、金黄的草片、洁白的花瓣在深褐色的汁水中沉浮。浓烈的苦甘之气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厨房。汤成,她顾不得烫,舀起一大碗深褐色的药汁,在王婆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端着碗疾步冲回院子。
张婶子还在绝望地哀泣。九月跪在门板边,和两个健壮的仆妇合力,艰难地撬开栓子紧咬的牙关。天寒地冻,刚出锅的药汁已经适温。九月眼神专注,手腕沉稳,用小木勺一点一点耐心地撬开缝隙,强行灌入。每一次喂药都伴随着少年剧烈的呛咳和抽搐,褐色的药汁混着白沫从他口鼻涌出,场面令人揪心。九月却不管不顾,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只执着地重复着灌药的动作,口中低喃:“吐出来…都吐出来就好了…”
时间在窒息的等待中流淌。突然,栓子身体猛地弓起,“哇”地一声,大量污秽之物喷涌而出,腥臭刺鼻。九月眼睛一亮,立刻又灌下一勺药汁。如此反复催吐几次,污物渐渐变少。不到半个时辰,奇迹般的,少年青紫得骇人的脸色竟真的褪去一层死气,透出虚弱的苍白,那急促如拉风箱的喘息也渐渐平复下来,虽然微弱,却已趋于平稳!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张婶子几乎要喜极而泣时,仓家大门被猛地推开,仓梓青带着一身仆仆风尘,背着沉重的药箱,疾步冲了进来。他一眼扫过地上的少年,立刻蹲下,三指精准地搭上脉门,又迅速翻开眼皮查看瞳孔,动作快如闪电。片刻后,他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探究:“谁处理的?”
院子里瞬间静得可怕。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肖清月。肖清月神色复杂至极,她看着依旧跪在门板边、衣袖沾满污渍、头发散乱的九月,嘴唇动了动,最终指向那个单薄的身影:“是……九月。”
仓梓青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猛地射向九月。那目光里没有赞许,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和难以置信的凝重:“你从哪学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九月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还沾着污秽的青石板,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却异常清晰:“回老爷,是……是看少爷的笔记学的。”
“笔记?”仓梓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呈暄少爷……去县城前,留给了奴婢几本医书和……他的笔记。”九月不敢抬头,声音更低了些。
仓梓青沉默了。那沉默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整个院子都喘不过气。他深邃的目光在九月身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被严重低估的器物。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九月的命运:“从明天起,你每天抽一个时辰,到药房来帮忙。”
……
日子像被骤然拨快的齿轮。药房那扇曾经只能远远望着的厚重木门,如今成了九月每日踏足的地方。她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从最基础的药材分拣、研磨炮制,到逐渐接触药性配伍、方剂歌诀,她学得如饥似渴,进步之快连以严厉着称的仓梓青都暗自心惊。他依旧板着脸,训斥起来毫不留情,但讲解药性病理时,却会不自觉地多说几句,目光偶尔掠过她专注的侧脸时,会带上几许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一丝极淡的认可。
夏末的蝉鸣聒噪得紧,药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艾草和藿香的驱暑药气。九月正凝神屏息,用小巧的黄铜戥子称量着几钱朱砂,指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阳光透过高窗,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
“九月?”
一个带着惊愕、迟疑,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骤然在身后响起。
九月的脊背瞬间僵直。手中的戥子微微一晃,朱砂粉末险些洒落。她缓缓地、几乎是有些艰难地转过身。
门口,逆着夏日炽烈的阳光,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细布长衫,脸庞晒成了健康的麦色,褪去了离家时的几分青涩,眉宇间多了些沉稳和风霜的痕迹,身量似乎也更高更结实了些。正是半年未见的仓呈暄。
他背着简单的行囊,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赶路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浓浓的困惑,直直地望着药柜前那个穿着粗布衣裳、却熟练地摆弄着药材的身影。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涛骇浪。
阳光太刺眼,九月的视线瞬间模糊了。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药香的身影,比记忆中的轮廓更加清晰、更加挺拔,像一棵在风雨中舒展开枝叶的青松。积攒了半年的委屈、思念、艰辛和此刻难以言喻的激动猛地冲上鼻尖,酸涩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发出一点细碎哽咽的声音:
“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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