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九月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声音抖得不成调子,细若蚊蝇,几乎淹没在淅沥的雨声中。她呆立着,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一步也不再移动。
“九月。”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他沾着雨水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立刻牵扯到那道新生的疤痕,疼得他眉头一蹙,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有的规矩、礼数、身份差距,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九月,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朝着雨中的身影飞奔过去!然而,就在距离他仅仅三步之遥的地方,她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猛然拽住,硬生生刹停在原地!巨大的冲击、狂喜、担忧和那道狰狞伤疤带来的刺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双手死死地绞住粗布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汹涌的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落脸颊,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
“少爷……您的伤……伤得这么重……”
“不碍事。” 仓呈暄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静,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那只手布满细小的伤痕和难以洗净的泥垢,似乎想去擦拭她脸上的泪雨。然而,手抬到半空,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动作骤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黯然,那只手最终尴尬地悬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暄儿——!!!”
一声几乎撕裂夜空的、饱含着无尽思念与痛苦的尖叫从身后炸响!肖清月如同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回廊,甚至顾不上撑伞,任由雨水打湿她的鬓发和衣衫。她踉跄着扑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将儿子紧紧抱住!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仓呈暄揉碎在自己怀里!
“我的儿啊!我的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算……可算活着回来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肖清月的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一年多积压的担惊受怕、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煎熬,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儿子后背的破旧衣袍,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巨大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后怕,让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廊下,仓梓青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他比九月上次仔细看他时苍老了何止十岁,两鬓已是霜雪一片,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嵌在额角和眼尾。他拄着拐杖,背脊依旧挺直,但那双布满青筋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涛。他死死地盯着雨中相拥的母子,嘴唇紧抿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父亲。” 仓呈暄在母亲怀里艰难地侧过头,望向廊下的父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试图挣脱母亲的怀抱,站直身体行礼,但动作明显带着伤后的僵硬和虚弱。
仓梓青没有应声,他拄着拐杖,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几乎是踉跄着几步跨下台阶,冲入雨中,一把抓住了儿子伸出的手腕!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医者不容置疑的急切。他的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仓呈暄的脉门上,屏息凝神,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周围的仆人们早已闻声涌到了回廊下、门边,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震惊、喜悦和难以置信。厨娘王妈不停地用围裙擦着眼角,几个小丫鬟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抽泣声。李叔等几个长工站在远处,搓着手,咧着嘴无声地笑着,眼中也泛起了泪光。整个前院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激动,连冰冷的雨丝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暖意。
“内伤未愈,气血两亏,元气大损!”
仓梓青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也带着一个父亲无法掩饰的心疼。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一旁还在落泪、手足无措的九月,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指令式口吻,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九月!立刻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再去药房,速熬一剂四物汤,加黄芪三钱、党参五钱!要快!”
“……是!老爷!…………” 九月如梦初醒,仓梓青这熟悉的命令口吻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瞬间找到了支点!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像一只被注入力量的小鹿,转身飞快地奔向厨房和药房的方向。这一刻,奔跑的脚步都带着无比的踏实和激动——少爷真的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
等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回来时,厅堂里已点起了明亮的灯火,驱散了雨天的阴霾,也驱散了连日笼罩在仓家上空的愁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药草气息。
仓呈暄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细棉布长衫。湿漉漉的头发被简单束起,露出清瘦但干净的面庞。那道疤痕在温暖的灯光下依然狰狞刺目,像一道无法抹去的战争烙印,但洗去风尘后,他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精神焕发了许多,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正坐在主位的圈椅上,肖清月紧挨着他坐着,一只手还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怕他飞走。仓梓青坐在另一侧,虽然面色依旧凝重,但紧绷的下颌线明显松弛了不少。几个小的孩子也围在一旁,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们“陌生”的大哥。
“……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医官营帐根本忙不过来。我们这些随军的学徒,也得硬着头皮上,清创、缝合、正骨……什么都得干。”仓呈暄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那双望向虚空某处的眼睛,却泄露了深藏的惊涛骇浪,“最惨烈的是黑石谷那一仗……伤兵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帐篷里……地上……全是血……” 他的声音微微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还能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我们……三天三夜没合眼,站着都能睡着,手里却不敢停……最后连麻沸散都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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