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七月廿一。
通往陈留郡治所陈留县的黄土官道,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滚烫,蒸腾起氤氲的热浪。一支奇特的队伍,打破了午后的沉闷。
二十名身穿深青、赭石号衣的少年,神情肃穆,步履沉稳,腰悬环首刀,手持长矛或木盾,押解着长长一串被麻绳捆住双手、用粗绳串联脖颈的俘虏。这些俘虏足有三十多人,个个蓬头垢面,面如死灰,在乡勇们锐利目光的监视下,踉跄前行,不敢有丝毫异动。队伍中还跟着几匹驮着水囊和少量干粮的驮马。走在最前方的王康,一身浆洗得发白却异常挺括的深青短褂,腰悬猎刀,背负桑柘大弓,虽风尘仆仆,却自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度。
这支队伍一出现在县城门口,立刻引起了轰动。守门的县卒看着那长长一串狼狈不堪、明显是山贼模样的俘虏,再看向那些虽然年轻却眼神冷冽、队列严整的乡勇,以及领头的那个沉稳少年,脸上都露出了惊疑和敬畏混杂的神色。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小小的县城。
“听说了吗?王家村那个少年猎虎英雄,又剿灭了一伙大山贼!”
“乖乖,抓了三十多个活的!这得多大本事?”
“看那些后生,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比咱们县里的老卒还像样!”
王康一行并未在城门口耽搁。他亮出上次献俘领赏时县衙开具的凭信,守门士卒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飞报县衙。很快,一名穿着皂隶服色的书吏气喘吁吁地跑来,态度异常恭敬:“敢问可是王家村王康壮士?县令大人听闻壮士押解大批山贼匪寇前来,已在二堂等候,请壮士随我来!”
这待遇,显然不同于上次在班房小吏处的交接。王康神色不变,微微颔首:“有劳。”示意王祢、高顺约束好队伍和俘虏,随那书吏进城。
县衙二堂,虽不如正堂威严,却也宽敞明亮。陈留县令姓吴,名庸,四十许年纪,面皮白净,颌下三缕短须,穿着青色常服,正端坐主位。他脸上带着几分惊异和掩饰不住的欣赏,看着被书吏引进来的王康。堂下还侍立着县丞、主簿等几位属官,也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声名鹊起的乡野少年。
“草民王家村王康,见过县尊大人!”王康走到堂中,依礼抱拳躬身,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免礼,免礼!”吴县令声音温和,抬手虚扶,“王康啊,本县早已听闻你少年英杰,先是猎虎扬名,后又率乡勇击溃流寇,护佑一方。此番竟能生擒如此众多悍匪,更是大功一件!快与本县说说,这伙贼寇盘踞何处,又是如何被你一举剿灭的?”
王康直起身,简明扼要地将野狼坳一战道来,略去了典韦那非人般的破门之举,只强调是趁山贼主力被击溃、老巢空虚之际,侦知其巢穴所在,率乡勇星夜奔袭,一举捣毁匪穴,擒获残匪。他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将战斗过程说得既惊险又合情合理,尤其突出了乡勇们的纪律和勇悍。
吴县令和几位属官听得频频点头,眼中异彩连连。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拉起一支如此能战的乡勇,还能运筹帷幄,连战连捷,这简直是天生的将才!
“好!好一个‘侦知巢穴,星夜奔袭,一举捣毁’!”吴县令抚掌赞叹,脸上满是激赏之色,“王康,你年纪虽轻,却智勇双全,更难得的是这份保境安民的赤诚之心!如今兖州各地流寇蜂起,郡县疲于应对,像你这等人才,正是朝廷急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几位属官,见他们并无异议,便正色道:“本县治下,正缺一位能统摄乡勇、专司剿匪靖安之人。王康,本县今日便征辟你为陈留县尉,秩比三百石,专责境内剿匪、缉盗、维护地方治安!你可愿担此重任,为本县分忧,为乡梓除害?”
县尉!秩比三百石!
堂中几位属官都微微动容。这虽只是县一级的低级武职,不入流品,但却是实打实的朝廷属吏,有了正式的名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层身份,王康和他手下的乡勇,就不再是普通的民间武装,而是可以名正言顺征调乡里、甚至获得一定官府支持的“官军”了!
王康心头猛地一跳。这正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有了这官身名分,王家村乡勇的发展将少去无数掣肘,招兵买马、打造军械,都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乱世将至,名分有时比刀枪更重要!
他强压下心中激荡,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沉稳有力:“草民…卑职王康,谢县尊大人提拔!定当竭尽全力,剿除匪患,保境安民,不负大人所托!”
“好!好!快快请起!”吴县令笑容满面,对王康的识趣和沉稳更是满意。他当即吩咐主簿:“速速为王县尉办理告身文书!另外,着功曹立刻清点俘虏,验明正身!按朝廷悬赏,生擒山贼匪寇,每人赏钱两千!王县尉此番擒获三十余匪,赏钱合计六万四千!另赐布帛二十匹,粟米五十石,以资犒赏!即刻拨付!”
“卑职领命!”主簿和功曹连忙应声。
王康心中也是一喜。六万多钱的赏金,加上布帛粮食,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足以支撑乡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开销了!
“王县尉一路辛苦,且随功曹去办理手续,领取赏赐。”吴县令温言道,“你的乡勇和俘虏,自有县卒接手看押。待一切妥当,本县在衙内设一便宴,为你庆功接风!”
“谢大人厚爱!卑职遵命!”王康再次行礼告退。走出二堂时,他能感受到身后那几道目光中蕴含的复杂意味——欣赏、羡慕、或许还有一丝忌惮。
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功曹验明了俘虏身份,确认都是野狼坳在册的悍匪(县衙对境内大股山贼自然有记录),爽快地开出了兑付赏钱的凭证和领取布帛粮食的条子。六万多枚沉甸甸的五铢钱装了整整两大箱,另有二十匹青布和五十石粟米的条子。王康让王祢、高顺带人小心看管钱箱,拿着条子去县仓领取布帛粮食。
就在他们刚走出县衙大门,准备将赏赐装上带来的驮马时,一阵喧哗声从街口传来。只见一支由几辆大车组成的队伍,在几名衣着体面家仆的引领下,缓缓行来。打头的家仆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盖着锦缎。
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穿着绸缎长衫,气度不凡。他一眼就看到了县衙门口正忙碌的王康等人,尤其是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穿着深青短褂的少年。
“敢问,前方可是王家村王康,王壮士?”那老者上前几步,声音洪亮,带着笑意。
王康停下手中活计,看向来人,心中已猜到了几分:“在下正是王康。老人家是…?”
“哈哈,老朽卫福,忝为陈留卫府管事。”老者笑容可掬,抱拳行礼,“奉我家家主卫兹公之命,特来向王壮士…哦不,如今该称王县尉了!恭贺王县尉荣膺本县县尉,并贺王县尉一举剿灭黑瞎子沟悍匪,为地方除此大害!”
果然是卫家!动作好快!连自己刚被任命为县尉都知道了!王康心中了然,面上也露出笑容:“原来是卫府管事,失敬。卫家主太客气了,剿匪安民,分内之事。”
“王县尉过谦了!”卫福摆手笑道,“若非王县尉当日在官道仗义出手,我家商队早已化为齑粉。家主一直感念在心,只是俗务缠身,未能亲来道谢。此番听闻王县尉再立奇功,更得县尊大人器重,委以县尉重任,家主欣喜不已,特命老朽备下薄礼,聊表心意,万望王县尉莫要推辞!”
他一挥手,身后的家仆立刻掀开了几辆大车上的油布。
第一辆和第二辆车上,赫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油光发亮的上好生牛皮!看那成色和数量,比上次卫平所赠只多不少!
“上好生牛皮,两车!家主说,王县尉练兵有方,这些皮子或可助县尉再添甲胄,护卫乡梓!”卫福介绍道。
第三辆车上,则是堆叠整齐、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铁锭!“精铁两车!共一千二百斤!家主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望此铁能为县尉麾下壮士,锻出锋锐之兵!”
第四辆车上是码得冒尖的麻袋。“粟米百石!些许粮草,供县尉及壮士们果腹之用!”
围观的百姓和县衙门口的几个小吏看得眼睛都直了!两车牛皮!两车精铁!一百石粮食!这卫家好大的手笔!这王县尉的面子也太大了!
然而,卫福的话还没完。他侧身让开,一名健仆牵着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走上前来。
这马!通体毛色乌黑油亮,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在阳光下仿佛流淌着黑缎般的光泽。它肩高体长,骨架匀称而雄健,四蹄修长有力,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马颈修长,头颅高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透着桀骜不驯的灵气与力量感。它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都带着一股子彪悍劲儿。与旁边那些瘦骨嶙峋的驮马相比,简直如同鹤立鸡群!
“此马名唤‘踏雪乌骓’,乃家主心爱坐骑之后裔,今年刚满三岁,正是当打之年!家主言,宝马赠英雄!此马性烈,非真豪杰不能驭之,特赠予王县尉,望助县尉驰骋疆场,荡涤群丑!”卫福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
“好马!”饶是王康心性沉稳,看到这匹神骏的黑马,也忍不住脱口赞道。他能感受到这匹马体内蕴含的澎湃力量和野性,这绝非寻常驽马可比!
那黑马似乎也感应到王康的目光,竟转过头,一双深邃的马眼与王康对视,没有寻常马匹的温顺,反而带着一丝审视和…挑战的意味。
王康心中豪气顿生,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抚向马颈。黑马警惕地甩了甩头,但没有躲闪。当王康带着薄茧、蕴含着力量的手掌落在它光滑坚韧的皮毛上时,黑马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只是用鼻子轻轻嗅了嗅王康的手。
“好!从今以后,你就叫‘黑风’!”王康朗声道,手掌顺着马颈的线条滑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黑马“黑风”似乎听懂了,发出一声欢愉的嘶鸣,前蹄轻轻刨地。
卫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能如此快得到这匹烈马的初步认可,此子果然不凡!他示意最后一名健仆上前。这名健仆异常吃力地捧着一个狭长的、用厚厚锦缎包裹的木匣。
“王县尉请看此物。”卫福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锦缎,打开木匣。
一股沉凝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匣中躺着一支长兵!通体长约一丈有余(约三米多)。其杆非寻常木杆,乃是由积年老柘木精心炮制、反复胶合缠裹而成,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红色泽,光滑如镜,入手沉重异常,却又韧性十足,隐隐有金属般的质感。杆身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种利于冲刺破甲的微妙弧度。杆首,并非寻常枪头,而是一柄长约两尺的锋刃!此刃造型奇特,似剑非剑,似矛非矛,脊厚刃薄,两侧开有放血的血槽,刃尖呈流畅的三棱锥形,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冷寒光!刃身与杆的结合处,用精铜箍死,异常坚固。整支兵器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与杀戮的美感,静静地躺在匣中,便已散发出一种百兵之王的凛冽威严!
“此乃…马槊!”王康瞳孔微缩,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王县尉好眼力!”卫福肃然道,语气带着无比的郑重,“正是马槊!此槊乃家主耗费重金,辗转请动洛阳退隐的将作大匠,历时三载方成!其柘木槊杆,取百年老木芯,经桐油浸泡、麻布缠绕、生漆固封,再裹葛布,反复胶合阴干,历时十八月方得此坚韧沉重之杆!其槊锋,乃用百炼镔铁冷锻而成,千锤百炼,削铁如泥!此一槊之成,耗费堪比十户中人之家!非勇力绝伦、精通骑战者,不可驾驭!家主言,此等神兵,与其在府库蒙尘,不如赠予王县尉这等少年英豪,助其扫荡群魔,成就功业!”
马槊!真正的马战之王!是身份、武勇与地位的象征!其制作之繁复,成本之高昂,绝非普通将领所能拥有!卫家这份礼,太重了!重得超乎想象!这已不仅仅是感谢救命之恩,更是一种巨大的政治投资!卫兹这位陈留豪族家主,眼光毒辣,魄力惊人!
饶是王康两世为人,此刻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卫府的方向,郑重地深深一揖:“卫家主厚赠,王康铭感五内!此恩此德,必不敢忘!请卫管事转告家主,王康定不负此槊,不负此马,不负卫家期望!”
卫福满意地点点头,知道这份天大的人情,王家村这位少年县尉是实实在在地接下了。他笑着拱手:“王县尉言重了!家主还说了,日后县尉但有剿匪所需,或遇粮秣军械之难,卫家当尽力相助!老朽告辞,祝县尉鹏程万里!”
卫家的车队在无数道羡慕、敬畏的目光中离去。县衙门口,只剩下王康、王祢、高顺等人,以及那堆积如山的赏赐和厚礼——两箱铜钱、布帛粮食条子、两车牛皮、两车精铁、百石粟米,还有那匹神骏的“黑风”,以及那支静静躺在木匣中、象征着无上武勇与责任的马槊!
王祢和高顺看着眼前这一切,饶是他们心志坚定,此刻也有些目眩神迷。尤其是那匹黑马和那支马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们都感到心潮澎湃。
“康哥…这…”王祢看着那匹打着响鼻、神骏非凡的黑风,又看了看那寒光闪闪的马槊,声音有些干涩。
“卫家,下了重注。”王康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这马,这槊,是利器,也是责任。”
他走到黑风身边,再次抚摸了一下它光滑的皮毛。黑风温顺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王康又拿起那支沉重的马槊,入手冰凉沉实,一种血脉相连般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他试着虚刺一记,沉重的槊锋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走!”王康将马槊小心放回木匣,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驮马(黑风还需时日磨合),眼神扫过堆积的物资,“把东西都装好,尤其是精铁和牛皮,小心搬运!黑风…我来牵。咱们回家!”
队伍再次启程,满载而归。这一次,归途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少年们胸膛挺得更高,脚步更加有力。队伍中间,那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黑风”,以及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马槊木匣,成了最耀眼的风景。
王康策马(驮马)走在最前,一手牵着黑风的缰绳。他望着蜿蜒通向王家村的官道,感受着腰间新得的县尉铜印的棱角,心中思绪翻腾。
名分有了(县尉),资源有了(赏钱、牛皮、精铁、粮草),利器也有了(黑风马、马槊)。卫家的橄榄枝更是意外之喜。王家村乡勇,终于不再是草台班子,而是有了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风暴中,初步立足的根基!
然而,他心中没有丝毫放松。黄巾之乱的阴云,始终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这点资本,还远远不够!
“乱世…才刚开始。”王康低声自语,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眼神投向北方苍茫的天际,如同即将破匣而出的马槊锋刃,冰冷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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