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正月初十(公元197年),长安城尚在新年的余韵中沉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却覆盖了龙首原,将新落成的忠烈祠和黄金台染成一片肃穆的银白。骠骑将军府白虎节堂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程昱军报带来的凛冽寒意。
“河北细作八百里加急!”程昱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堂内暖意,“腊月廿七,袁绍尽起冀州之锐,不惜代价猛攻易京!大将麴义督率死士,以冲车撞塌易京西南角楼,袁军蜂拥而入!公孙瓒亲率幽燕死士并大将单经、严纲等,于城垣缺口处血战竟日!然袁军人多势众,后继不绝。战至深夜,瓒力竭,身被数创,单经、严纲拼死护其退入内城固守!此一役,易京外城尽失,公孙瓒损兵近万,所余能战之卒,不足三万,困守孤城,粮道断绝,覆亡只在旦夕之间!袁绍亦伤亡惨重,尤以麴义所部攻城精锐几近覆没,然其势已成,必欲毕其功于一役。”
堂内一片沉寂。陈宫眉头紧锁,贾诩眼观鼻鼻观心,指节却在袖中微微捻动。易京陷落已成定局,河北双雄多年的厮杀,终将以公孙瓒的败亡告终。王康面沉如水,指尖在舆图易京的位置轻轻一叩。那位曾威镇幽州、力抗袁绍的边塞枭雄,终究走到了末路。陨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传令河东、上党镇军,”王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严密戒备壶关、天井关!若公孙瓒败亡,需严防袁绍军锋西指并州!凡有溃兵流民涌入,甄别收纳,严加管束,绝不可使袁绍细作借机生事!”
“诺!”兵曹掾赵俨(字伯然)肃然领命,即刻转身去安排。
程昱待赵俨离去,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冷峭,竟罕见地掠过一丝近乎荒谬的凝重。他展开另一份插着刺目朱红翎羽、仿佛带着淮南燥热气息的密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讥诮:
“淮南惊变!建安二年正月初一,袁术于寿春城南郊,筑土为坛,僭越称帝!建号‘仲家’,改元‘仲兴’!其疏奏曰:‘汉室气数已尽,代火者土,承汉运者,当涂高也(袁术字公路,应谶)!’立子袁耀为太子,大封文武,置公卿百官,皆效天子仪制!更狂妄传檄四方,令诸侯纳贡称臣!”
“僭越称帝?!”陈宫失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荒唐。贾诩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也彻底消失,化作深潭般的幽邃。王康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叮当作响!
“袁公路!冢中枯骨,安敢如此!”王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之怒,“汉室虽微,神器尚在许昌!曹孟德奉天子以令不臣,尚不敢有半分逾矩!此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自称尊!实乃自取灭亡!”
程昱的声音继续响起,冰冷地陈述着这桩震动天下、必将引来滔天巨浪的僭逆之举:“袁术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广陵太守为江都尹,更置‘仲家’大将军、大司马、丞相诸职,尽封其心腹。又强征民夫,大修宫室,穷奢极欲。寿春城中,已然乌烟瘴气!”
“此獠不死,天理难容!”王康霍然起身,胸中怒意翻腾。袁术此举,不仅是对汉室的公然践踏,更是对天下所有尚有忠义之心、欲扶汉室或自立为雄的诸侯赤裸裸的挑衅!这已非一城一地之争,而是动摇所有人统治法统根基的大逆!
“主公,”陈宫迅速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袁术倒行逆施,自绝于天下!此乃天赐良机!当速发讨逆檄文,昭告四海,明正典刑!一则彰显主公忠义,顺天应人;二则收拢天下士民之心;三则……”他目光扫过舆图上许昌的位置,“可迫曹操不得不集结重兵,先行讨袁!使其无暇北顾河北之变!”
“公台所言极是!”贾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袁术称帝,已成众矢之的。曹操挟天子,必首倡义兵。孙策新定江东,亦需表态。主公檄文一出,既占大义名分,又可暂作壁上观,待其两败俱伤。”
王康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与杀意。贾诩与陈宫看得透彻,此刻亲提大军远征淮南,不仅劳师袭远,更可能让曹操、孙策乃至河北的袁绍坐收渔利。檄文,是最好的武器。
“程昱!”王康目光如电,射向军情司主事。
“臣在!”
“着你即刻亲拟讨袁逆檄文!引经据典,历数袁术僭越悖逆、祸国殃民之罪!言明其‘妄称尊号,自绝于天,神人共愤,四海不容’!昭告天下州郡,凡我汉家臣子,皆当共讨国贼!务求文辞犀利,气势磅礴,传檄四海!明日即发!”
“诺!臣即刻去办!”程昱眼中寒光闪动,领命而去。以他之才,这篇必将震动天下的讨逆檄文,必将成为刺向袁术心窝的利刃。
处理完这桩石破天惊的变故,王康胸中激荡稍平。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越过纷乱的中原与即将倾覆的河北,落向更西方的雍凉腹地——安定郡(治临泾,今甘肃镇原)、北地郡(治富平,今宁夏吴忠西南)。此二郡毗邻新附的陇西、天水,亦是通往河西走廊、屏蔽关中的要冲。韩遂遁入金城,其残部及羌胡势力在此二郡盘根错节,如同阴影。
“文和,”王康的目光转向贾诩,“安定、北地二郡,毗邻我新得之陇西天水,地控河西要道。韩遂虽败,其势尚存,羌胡杂处,情势不明。军情司于此二郡,可有详报?”
贾诩略一沉吟,拱手道:“回主公,安定、北地二郡,自董卓乱后,几为化外之地。郡守形同虚设,实权操于地方豪强与羌胡酋首之手。安定郡以临泾豪族皇甫氏、胡氏为尊,拥私兵部曲,与先零羌、卢水胡各部关系暧昧。北地郡则更为混乱,富平令勉强维持,其南有匈奴别部休屠各胡残众,北有鲜卑秃发部零星渗透,西有金城韩遂残部游骑出没,东有陇山羌氐流窜。二郡户籍田亩,久未清理,人口流失严重,据零星估算,两郡编户之民,恐不足十万口,且多为豪强荫庇或依附羌胡之众。军情司细作已初步渗入,然欲得确凿详情及山川地理、兵力部署、豪强关系脉络,尚需时日深入。”
不足十万口……王康眉头微蹙。比之陇西天水新定的二十五万口更为凋敝。此二郡如同一片荆棘丛生的荒野,亟待梳理,却又紧邻卧榻之侧。
“传令程昱,”王康决断道,“军情司加派精干人手,潜入安定、北地!首要目标:探明二郡主要豪强(如安定皇甫氏、胡氏)之兵力、据点、态度;羌胡各部(先零羌、卢水胡、休屠各胡等)之分布、首领、与韩遂有无勾连;郡内山川险隘、道路河流详情!尤其金城方向通往此二郡之要道!限期两月,务求详尽!”
“诺!臣即刻去安排!”贾诩深知此令关乎下一步西进或固边的战略方向,肃然应下。
部署完毕,王康步出节堂。大雪初霁,长安新城银装素裹。龙首原上,忠烈祠与黄金台在雪后晴空下更显庄严圣洁。“骠骑将军王”字大旗,在城门楼上猎猎招展,积雪也掩不住那沉凝的底色。
堂内,程昱已伏案疾书,笔走龙蛇,讨袁逆檄文的字句如同淬火的利刃,正在他笔下成形。贾诩则迅速召来军情司得力干员,一道道探查安定、北地的密令化作隐形的网,撒向西方那片未知的疆域。
河北易京城下,公孙瓒的末路悲歌即将唱响;淮南寿春城中,袁术的皇帝梦正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而在这深青色的旌旗之下,长安新城在雪后焕发着勃勃生机,对安定、北地的探查悄然展开。建安二年的乱世棋局,在漫天风雪与惊世僭越中,落下了更为诡谲而凶险的子。王康的目光扫过这纷乱的天下,最终落回手中那份刚刚送来的、甘宁自蒲坂津呈报的内河水营整训简报上。水营的桨舵,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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