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珂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显示出他正在考虑中。他沉吟着说出了自己的选人标准：“这个人选，首要条件，必须是极其熟悉集团财务运作和内情的，空降兵肯定不行，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上手。其次，也是更关键的，”他加重了语气，眼神变得锐利，“这个人必须能像老刘那样，具备极强的责任心和原则性，做事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能把公司的钱袋子看得比自己的还重。忠诚和可靠，是底线。”
周若媛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着父亲的话分析道：“要说熟悉集团财务的，财务部里几位资深的副总监和经理倒是都符合。但关键是，要找到像刘叔叔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几乎把公司当成家一样尽心尽力的人，恐怕……真的不好找呢。”她的话语中也透露出对刘志辉的敬佩和对继任者的高标准期待。
周宜珂沉吟片刻，仿佛在敲定最后的决心。他目光锐利而沉稳，对女儿周若媛说道：“我考虑，准备让裴玉堂和卫清扬这两位副总监，一起临时代理总监的职责。”
他微微停顿，观察了一下女儿的反应，才继续清晰地阐述他的布局：“不是简单的平分秋色。我的想法是，让他们两人各自主管一半总监的核心业务，裴玉堂负责资金预算和投融资这块，卫清扬牵头财务分析和内控流程。权责分明，互有侧重，但又需要紧密协作。”
“这样安排，”周宜珂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决策者的深沉笑意，“既保证了重要工作不断档，也能给他们一个充分的展示平台。过个三五个月，等局面稳定下来，看看谁在压力下表现得更出色，大局观更强，业绩更突出，再决定最终由谁来正式接任。”
周若媛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缓缓点头，眼中流露出赞同和一丝了然。她微笑道：“爸爸，您这个想法确实挺好。这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同时投下两颗石子，涟漪必然会相互碰撞。为了争取那个唯一的位置，裴玉堂和卫清扬这两位副总监，接下来肯定都要铆足了劲，在各自领域做到最好，同时还得提防着对方。财务部内部的活力，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
她放下茶杯，语气带着点意味深长：“只是，两人势均力敌，这中间的平衡和火候，就需要爸爸您来精准拿捏了，可别让良性竞争变了味。”
周宜珂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显然女儿完全理解了他的意图。“放心，我心里有数。舵，始终还是握在我手里。”
乔嘉树在旁不语，心里却在暗暗琢磨。
隔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周氏集团总部大楼的高层会议室却已灯火通明。
还不到八点，能容纳二十余人的环形会议桌旁已陆续坐满了人。财务、市场、运营、人力、研发……各个核心部门的负责人悉数到场。有人正襟危坐，翻看着面前刚刚送达的会议资料；有人与邻座低声交换着眼神和简短的话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感。缺席的，只有那个熟悉且至关重要的财务总监席位，此刻的空缺显得格外刺眼。
八点整，会议室的大门被准时推开。周宜珂一身深色西装，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手拿平板电脑、神情干练的周若媛。原本细微的交谈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周宜珂在主席位坐下，目光如炬，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每一位高管，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各位，这么早召集大家，是因为公司突发重要状况。刘总监突发重病住院，财务部的工作不能停滞。”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语气沉重但冷静。
接着，他公布了昨晚与女儿议定的方案：“经集团管理层紧急讨论决定，在刘总监治疗期间，由裴玉堂和卫清扬两位副总监共同代理财务总监职责。裴副总监主要负责资金预算与投融资模块，卫副总监主要负责财务分析与内控流程模块。希望二位通力协作，确保财务工作平稳过渡，也希望各部门积极配合理顺工作。”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坐在一侧的裴玉堂和卫清扬。裴玉堂面色沉稳，轻轻点头；卫清扬则挺直了背脊，眼神锐利。
周宜珂的声音继续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具体分工就是刚才宣布的这些。需要注意的是，裴玉堂和卫清扬两位副总监共同主持财务部工作的期限，暂定为三个月。”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裴、卫两人脸上停留片刻，才继续沉稳地说道：“三个月后，集团将根据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团队协作以及关键业绩指标的达成情况，综合评估，再最终决定由谁来正式担任财务部总监一职。”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明确的石子。虽然措辞官方，但意图已昭然若揭——这就是一场为期三个月的“赛马”机制，是摆在台面上的竞争上岗。
话音甫落，会议室里众人的反应不尽相同。有人低头记录，掩饰着内心的盘算；有人则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两位主角，试图从他们脸上读出些什么。
而在长桌的另一侧，乔嘉树和崔振平，几乎在同一瞬间，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极快，却包含了了然、权衡与某种默契。
会议仍在继续，但水面下的暗流，已因周宜珂这明确的竞争指令，而更加急促地涌动起来。
坐在下面的裴玉堂仔细聆听着每一个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哼，周总这话里话外，强调的不就是资历、稳重和不出差错吗？裴玉堂心中暗道，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那个姓卫的小子（卫清扬），拿什么跟我比？他家里父母常年卧病，孩子又在国外烧钱，整天为柴米油盐焦头烂额，心思能完全放在工作上才怪！论资历、论经验、论对集团财务体系的掌控力，他哪一样比我强？这个财务总监的位置，除了我裴玉堂，还能有谁？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那间宽敞的总监办公室里的景象了。
会议结束后，到了午餐时间。裴玉堂心情颇佳地来到员工食堂，打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正准备享用。刚吃了没两口，就见崔振平也端着餐盘，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
“玉堂，这儿没人吧？不介意我搭个桌？”崔振平嘴上客气着，人已经自然地坐到了裴玉堂对面。他放下餐盘，并未立刻动筷，而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压低了点声音，仿佛说着什么体己话：
“玉堂，刚才会上周总那番话，意思可是再明白不过了。看来，老弟你这是要高升了啊！老哥我在这儿，先恭喜你了！” 他的话里带着恭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裴玉堂听到崔振平这恰到好处的恭维，心下更是受用，仿佛三伏天喝下冰水般畅快。但他深谙职场之道，越是得意之时，表面功夫越要做足。
他立刻摆了摆手，脸上努力挤出几分谦逊和惶恐的神情，语气也刻意放得低调：“哎呦，崔经理，您这可是捧杀我了！可不敢这么说，万万不敢当啊。”他夹了一筷子菜，故作忧心忡忡状，“这任命文件一天没下来，就一天作不得数。周总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再说了，这不还有三个月的过渡期嘛，变数大着呢。最终谁能坐上那个位置，现在说来，还为时过早，为时过早啊！”
尽管话是这么说，但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藏不住的亮光，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崔振平是何等人物，自然将他的口是心非看得一清二楚，便顺着他的话，更加卖力地吹捧起来。一会儿说裴玉堂业务能力如何扎实，是刘总监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一会儿又说他对集团财务体系如何了如指掌，无人能及；甚至还暗示周总一向看重资历和稳重，而这正是裴玉堂最大的优势。
这一番高帽子戴下来，裴玉堂虽然嘴上依旧连连谦虚推辞，“哪里哪里”、“崔经理您过奖了”，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掩饰不住，吃饭的胃口也似乎更好了。两人这顿午饭，在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的闲聊中，吃得是“宾主尽欢”。
在食堂另一侧相对安静的角落，乔嘉树端着餐盘，看似不经意地坐到了独自用餐的卫清扬对面。
“清扬哥，一个人吃饭呢？”乔嘉树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切入正题，语气真诚地说：“刚才会上听了周总的安排，真要祝贺你啊！这三个月是关键时期，也是机会，以后升迁的希望很大！”
卫清扬正有些心事重重地扒拉着饭菜，抬头见是集团“驸马爷”乔嘉树，连忙放下筷子，脸上露出几分受宠若惊又带着局促的笑容：“哎呀，乔总！您快别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周总那是为了稳定局面，我这临时牵头，压力大得很。”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实在甚至有些灰心：“不瞒您说，乔总，我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父母身体不好，孩子又在国外，处处都需要操心。论能力、论精力，我哪比得上裴总监？只求这三个月能平稳过渡，不出岔子就谢天谢地了，不敢有别的奢望。”
乔嘉树却摇了摇头，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格外诚恳：“清扬哥，你别太妄自菲薄了。我看人一向很准，刘总监以前也常私下夸你做事踏实、心思缜密。论稳重和对细节的把握，你比很多人都强。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他见卫清扬情绪稍缓，便顺势发出邀请：“这样，清扬哥，今天下午下班以后，要是没什么安排，我们一起出去吃个便饭怎么样？就当给你鼓鼓劲，也方便聊聊。我请你。”
卫清扬一听，更是连连摆手，诚惶诚恐地说：“这怎么行！怎敢让乔总您破费！不行不行，要是吃饭，也该是我来请您才是！”
乔嘉树爽朗一笑，语气不容拒绝却又显得亲切：“一顿饭而已，这么客气干什么？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下班的时候再电话联系，看看去哪儿方便。”他拍了拍卫清扬的肩膀，仿佛已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卫清扬看着乔嘉树如此放下身段、主动示好，心中虽然依旧忐忑，却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丝被重视的暖意，只好点头应承下来：“那……那就听乔总安排。”
午饭过后，员工们陆续返回工作岗位。技术部所在的楼层渐渐恢复了午后的忙碌与宁静。崔振平和乔嘉树前一后从电梯出来，在通往各自办公室的走廊上不期而遇。
走廊里恰好没有旁人。乔嘉树放缓脚步，与崔振平并肩而行，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事情办成的利落感，简短地汇报道：“崔大哥，那边已经搞定了。晚上约了卫清扬一起吃晚饭。”
崔振平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的精光。他微微颔首，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沉稳地回应道：“好，动作很快。这是个好的开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具凝聚力和谋划性，“晚上这顿饭很关键。我们三个人，正好可以坐下来，好好地、深入地聊一聊。很多话，只有在饭桌上，才能说得更明白。”
他的“我们三个人”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已经将尚未完全入局的卫清扬视为了圈内人。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没有再多言，便各自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仿佛只是两个同事在走廊上的一次普通偶遇。然而，一场旨在笼络未来财务实权人物的晚间会晤，已然在无声中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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