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禅师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午睡初醒般的慵懒,却像一道无形的清泉,精准地浇在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捂着脸、扭捏作态、沉浸在“羞涩”与“委屈”中的燕赤霞,身体猛地一僵。那捂着脸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放了下来。
刚才那飞上脸颊的、与彪形大汉格格不入的绯红,如同被海绵吸走的水渍,迅速褪去。那双因“娇嗔”而刻意瞪圆、眼神飘忽的眼睛,也瞬间沉淀下来,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方的狂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猛地噎住了。他保持着蜷缩捶地的姿势,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还残留着夸张的弧度,但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他惊恐又茫然地瞪着燕赤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突然披上了熟悉的凶悍外皮,却又感觉哪里都透着不对劲。
草棚内陷入了一种全新的寂静。雨声依旧哗哗,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了喧嚣,只剩下背景般的白噪音。
白云禅师枯槁的手指,又极其缓慢地捻动了一颗菩提子。这一次,连那细微的“咔哒”声也消失了。他依旧眼帘低垂,仿佛刚才那两句足以点破迷障的佛语禅音,不过是风中偶然飘过的一片落叶。
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用那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的平静侧脸,对着草棚外愈发滂沱的雨幕,低低地、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雨,该停了。”
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仿佛不是命令,而是对天地自然流转规律的一句确认。
话音落下的刹那——
草棚外,那仿佛永无止境、喧嚣奔腾的滂沱雨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哗啦——!
那震耳欲聋、充斥天地的雨声,在达到最高潮的瞬间,戛然而止。
不是渐渐变小,不是慢慢稀疏,而是突兀、彻底、毫无预兆地……停了。
草檐上残留的积水,滴答、滴答,敲打着下方泥泞中蜿蜒流淌的血溪,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阳光艰难地刺破厚重云层的缝隙,给湿漉漉的天地镀上一层惨淡而朦胧的金边。
草棚内,死寂被这骤然的宁静衬得更加诡异。
十方的狂笑彻底噎死在喉咙里,他保持着蜷缩捶地的滑稽姿势,脸上泪痕血污混杂,嘴角还挂着僵硬的弧度,眼珠子瞪得溜圆,茫然又惊恐地在白云禅师和燕赤霞之间来回扫视。师父……言出法随?这……这是真佛降世了?!
此时,燕赤霞的眼神却更为复杂难明,有震惊,有困惑,更有一丝被彻底看穿后的恼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看向白云禅师枯槁平静的侧脸,那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老和尚。
白云禅师依旧眼帘低垂,枯槁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捻动着掌中那颗菩提子。他仿佛对棚外骤停的暴雨、棚内凝固的气氛、以及十方那呆滞的目光毫无所觉。但他的心念,却如潮水般翻涌,穿越了时空的尘埃,落在那遥远的、水漫金山的第一世:
(我是玄骰,艮山·E土·零测诗鬼·布朗斗姆·蒙特卡洛界主。第一世,我是小青,你是法海。我和姐姐一念之差,水漫金山,滔天大罪,万千生灵涂炭。那业火焚心之痛,至今犹在骨髓。如今,我让这肆虐之雨骤停,不为神通显圣,只为赎那万分之一罪愆。第一世,天降暴雨,水淹杭州,我与姐姐耗尽心力施法治水,是你……是法海,以大威天龙之能,助我姐妹平息水患。那时,你金身威严,宝相庄严,我……我竟对你生出倾慕,妄想靠近。姐姐却冷冷点醒:‘他和许仙不同,他没有凡人的感情……’)
白云禅师捻动菩提子的指尖,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哈哈哈……法海,玄尘,震雷·p木·勾陈诗佛·东华长生荡魔帝君·九天应元太乙救苦重整化群之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何止有凡人的感情?你惊恐尖叫,涕泪横流,为一点血污吓得魂飞魄散,为一个假扮的凶徒扯须变脸笑得满地打滚……这哪里是那个断情绝欲、威震金山的大德高僧?这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被红尘吓破了胆的小沙弥!)
他的思绪又沉入那更为混乱血腥的第二世:
(而第二世……你在那天道化身姬衡枢翻云覆雨、玩弄权术的迫害下,兜兜转转,历经劫难,竟再次披上了袈裟,坐上了莲台,成为了……法海!何其讽刺!何其悲凉!命运之轮碾过,竟将你推回了原点,却已是满身伤痕,心魂蒙尘。而我……当年那条不知情为何物,只知懵懂追随姐姐的青蛇……如今,却要执掌这轮回之能,背负起引导你——这个对情爱懵懂无知、对红尘恐惧万分的小和尚——历经这凡尘情劫的重任。玄尘啊玄尘,你我,皆是这红尘中的过客,本该片叶不沾身,却为何偏要染尽这万丈尘埃,沉沦于这无休止的因果孽海?)
“额~~~~那个那个,雨停了也!”十方那带着劫后余生颤音、又强行挤出谄媚腔调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草棚内死水般的寂静。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僧袍上的泥污血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白云禅师深深一躬,“师父你好厉害!言出法随!真是得道高僧,大威天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试图赞美师父的神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更是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看旁边那个“胡子本体”状态不明的燕赤霞。
燕赤霞复杂的眼神终于被十方这拙劣的奉承和“大威天龙”四个字刺激得有了聚焦点。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恶狠狠地剜向盘坐如枯木的白云禅师,那眼神里充满了被揭穿、被冒犯的羞怒:
“老秃驴!” 他粗声吼道,试图找回刚才“燕爷爷”的威势,但那光溜溜的下巴和过于俊朗的脸庞,让这怒吼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什么着相不着相的!你燕爷爷我不信这个!听不懂!燕赤霞是我偶像!是我毕生追求的目标!我cosplay他一下怎么了?!碍着你吃斋念佛了?!要你多管闲事!”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丢人的“娇嗔”状态彻底抹去,“老子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这身行头和这身本事!你懂个屁!” 他下意识地想捋一捋胡子找回点气势,手摸到光滑的下巴,动作顿时僵住,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白云禅师依旧没有睁眼,仿佛燕赤霞这色厉内荏的咆哮只是过耳清风。他枯槁的手指停止了捻动菩提子,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伸进了内衬的口袋。
摸索片刻,他掏出了一件东西。
不是佛珠,不是经卷,而是一柄……小巧玲珑、却散发着古朴沉重气息的锄头。锄头木柄光滑,显然常被摩挲,锄刃虽小,却隐隐透着寒光。
他将这小小的锄头,轻轻放在十方面前的泥地上。
“十方,” 白云禅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在十方耳边响起,“尘归尘,土归土。去吧,把那些尸体安葬了吧。我佛慈悲,化千般执念为一抔净土,愿来世莫困无明。”
十方看着地上那小小的锄头,又看看草棚外泥泞中横七竖八、死状凄惨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躲回师父身后,但接触到师父那虽未睁眼却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侧脸,以及那句“化千般执念为一抔净土,愿来世莫困无明”的禅语,拒绝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化……化执念……为净土……” 十方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深吸一口气(立刻又被浓郁的血腥味呛得直咳嗽),最终还是弯下腰,颤抖着捡起了那柄小小的锄头。锄柄入手冰凉沉重,却奇异地让他慌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丝。他不敢再看燕赤霞,低着头,同手同脚地挪出了草棚,走向那片被血水浸透的修罗场。
看着十方拿着小锄头,深一脚浅一脚、战战兢兢地走向尸体的背影,燕赤霞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都是对这群“虚伪和尚”的不屑:“老子从来管杀不管埋,毕竟人都杀了,埋了就能当没杀过?也只有你们这群秃驴整天在这里假慈悲!呸!” 他显然把白云禅师和十方都归为了“虚伪”一类。
他懒得再看那碍眼的小和尚挖坑,目光在草棚内逡巡一圈,很快锁定在角落里一堆还算干燥的柴禾上。寒意随着雨停后的湿气愈发明显,他身上湿透的劲装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不适。
燕赤霞大步走过去,将那堆干柴拢到草棚中央的空地上。他站定,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凝,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而充满力量感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有力,带着某种引动天地元气的韵律: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念起离火,敕!”
最后一个“敕”字如同惊雷炸响!
随着他手印向前一指——
“蓬!”
那堆干柴的中心,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团炽烈的火焰!那火焰并非凡火,呈现出一种纯净而温暖的橘红色,跳跃着,瞬间驱散了草棚内淤积的阴冷湿气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明亮的火光映照着燕赤霞那张没了胡子、线条硬朗俊朗却带着几分不自在的脸,也照亮了旁边白云禅师枯槁平静、仿佛亘古不变的容颜。
火,燃起来了。
温暖的光亮,开始舔舐这片刚刚经历过血雨腥风、荒诞闹剧和深沉心事的狭小空间。十方在棚外泥泞中费力挖掘的声音,伴随着锄头与泥土沉闷的撞击,一声声传来。草棚内,火焰噼啪作响,沉默在暖意与血腥的余味中蔓延。一场雨歇,一段尘缘埋下,一团离火初生,而新的因缘,似乎才刚刚在这诡异的三人之间,悄然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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