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若拉的手指划过鲜红一片的衬衫，血液还未完全干燥，具有一种明显的潮湿感和血腥气，仔细嗅一嗅，还有火药的刺鼻味道。
她轻轻捻了一下指腹的血迹，回头望向冷风中不朽的烈士纪念碑，站在原地，恍惚之间思维穿梭了光影，像是又回到了沙暴行动的时候，数不清的炮弹和炸药在耳旁轰鸣。
是日有所思产生的夜有所梦，还是真实的时间穿越。
一只海鸥的叫声打断了奥若拉的混沌状态，她抿了一下微微干燥的嘴唇，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准备直接询问大将军夜林，得到精准的答案。
然而非常不幸运，手机屏幕冒出了电量过低的提示，然后直接黑屏，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此刻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分。
奥若拉再次向烈士陵园和纪念碑鞠躬致意，然后转身离开这里，在陵园的入口，一位头发半白，在门厅中负责守门的退役老士兵叫住了她，问道：
“奥若拉，你没事吧，衣服上怎么都是血。”
奥若拉微笑摇头，说这只是一杯石榴汁不小心泼在了身上。
她因为经常来的缘故，所以和这位老士兵算是认识，碰面了会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守门的老士兵也是鲁夫特悬空海港沙暴行动的参与者之一，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能再去前线了，战争结束后，主动申请来这里工作，后来担任烈士陵园的守门人。
据悉，他还有个亲弟弟牺牲在沙暴行动之中，他所在的队伍也在某次行动中折损过半，许多战友在炮火中被淹没，倒了下去，非常惨烈。
奥若拉伸手裹了裹身上的战斗披风，起到外套的作用，天气是越来越冷了，然后在老士兵的邀请下走进门卫亭，稍微坐一会。
老士兵拿出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奥若拉，她顺势看到，对方衣袖下的左臂呈现出一种冷冽的金属光泽，五根手指的指节极为分明，那是一条机械手臂。
感觉到了奥若拉的目光注视，老士兵抬起手臂攥了攥五指，脸庞笑呵呵的，道：
“一个星期前，军部告诉我，我申请的免费机械臂已经审批下来了，我就去了一趟根特，那里的医生给我移植了这条机械臂。”
“虽然只是最低档次的机械臂，不能拎重物，不能剧烈运动，但是端茶倒水，穿衣洗漱，骑个自行车等等，基本的生活功能完全没有问题。”
老士兵对机械臂赞不绝口，人有两只手就是比一只手更方便，关键是凭借退役军人的身份可以免费领取，那还奢求什么别的东西。
还夸赞艾丽婕陛下体恤子民，政策英明，也顺势夸赞锐珂是为人民服务的好科学家，机械义肢让许多伤残老兵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奥若拉抿了一口纸杯中的热水，表情微微古怪，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吐槽，她和拉斐尔，小芙，飞燕她们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再加上拉斐尔的性格素来大大咧咧，会无意间给她吐露一些家庭情况。
就比如说现在被老士兵夸赞人民科学家的锐珂，其实以前是个疯批，绰号狂人，是大将军夜林给她做的职业规划，让她在义肢方面下功夫，然后和军部以及福利基金合作，惠及大众的同时为自己赚取一个好名声，才有了现在彻头彻尾的形象改变。
她还知道锐珂自称是大将军的情妇，大将军的狂人日记没少写。
“奥若拉，我听说你最近在军部遇到了一些麻烦。”老士兵有意询问，他虽然从军队退役了，但是一些战友还在军队工作，有时会聊一聊这些事情。
参加过沙暴行动的士兵，凡是后续活下来的，也都经常会来到悬空海港的烈士陵园祭奠一番牺牲的战友，也会和他聊上一会。
现在距离卡勒特入侵战争，其实也没有过去多少年，很多亲身经历的士兵都还活着。
“小麻烦，我会解决的。”奥若拉回道。
从那好像是梦一样的经历回来之后，奥若拉就觉得自己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绝对是有益的改变。
“我们是绝对支持你的，你是沙暴行动的英雄。”老士兵拍着胸口保证，显然知道更多细节。
皇帝陛下和总司令杰克特新任命的战勤统帅有心理问题，擅长不听指挥，下克上，重度强迫症，他们这些沙暴行动的参与者基本上都知道。
老士兵私下里和朋友聊的时候忿忿不平，亲身经历过战场的残酷，亲眼目睹好友战死，意志再坚强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出点问题。
军部要做的应该是治疗，而不是讨论对她卸职。
战勤统帅这个位置，除了奥若拉之外，还有谁有资格胜任，不是奥若拉的话他们都不服气。
旋即，老士兵又话音一转，安慰道：“不过吧，凡事还是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位。”
如果真的是很严重的身体问题，已经影响到生命安全了，那他还是更希望奥若拉能够健康，没必要勉强自己，给自己太多的压力，战勤统帅的职位交给别人也无妨。
“嗯，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奥若拉转头看向蒙上了一层暗色的烈士陵园，高耸巨大的纪念碑现在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
卡勒特战争结束之后，有相当一部分有功绩的士兵，军官，选择退役回家，婉拒了军部提拔的意思，有的直接拒绝了任命书。
他们认为战友们埋骨地下，长眠不醒，对比之下自己能活着，能见到胜利的那一天，已经是莫大的幸福，故而不再追求什么加官进爵，他们整个人的人生观念发生了改变。
奥若拉对战勤统帅的位置也不是说抓着不放，如果现在有比她更合适的人，她会欣然放手。
只是现在整个协战师部门还需要她，她要把协战师带领成像是风暴骑兵，海岸守备队那般成熟，才能放下心来，才能不辜负过去战友们的寄托。
协战师是战场上的救命天使，穿梭于硝烟肆虐的战场，从死神的镰刀下面抢人，也能在需要的时候化为前线人员，充当战斗兵力。
老士兵陷入回忆，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笑呵呵地说道：“当初，你敢带着十一个人突袭卡勒特，解救人质，当时震惊了指挥部上上下下，我就觉得这个小丫头了不得，未来一定是大人物，现在果不其然。”
作为一同经历过战争的人，谈起话题总是绕不开悬空海港的沙暴行动，这里埋葬着许多人，也寄托着许多人的思念，灵魂的力量在这里像是要凝成实质，通过晚风像在和两人打招呼。
墙上的钟表逐渐指向六点半，陵园的门口亮起了灯光，照耀着一片空地，老士兵问道：
“你这次一个人来的，没开车么。”
奥若拉下意识回道：“我和大将军一起来的。”
“大将军？是哪位将军，能称得上这个称呼的可不多，是森佩尔·基希卡将军，还是乌恩·莱奥尼尔将军。”
“是夜林。”奥若拉怔了片刻，有点疑惑，一旦提起大将军这个称谓，一般不都是指夜林么。
“是他啊。”老士兵点燃香烟后哈哈一笑，然后对夜林赞不绝口，话里话外都洋溢着欣赏和表扬，还有一种由衷的尊敬感。
说如果不是夜林带着冒险家来到天界，在卡勒特夜袭战斗中守住了根特，逮捕了夜战司令官巴比伦，后来又消灭了兰蒂卢斯，救回了皇帝陛下，天界的战争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又会多死去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天界一直都记得他的好，只是他最近不怎么在天界活动了。
之所以刚才提起大将军没反应过来是夜林，纯粹是因为夜林早就公开卸任退休了，现在身上没有任何军部的官职，老士兵又比较较真。
“大将军在哪呢，外面天冷，你给他打个电话。”老士兵暗道夜林不懂的关心女朋友，外面起冷风了，奥若拉又没有开车，他怎么没人影了。
奥若拉下意识去摸兜里的手机，然后脸色瞬间古怪起来，她一直忘了借一个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也完全不记得夜林的电话号码。
而且烈士陵园附近有点难打到出租车，如果她让老士兵帮忙在网上打车，会不会导致大将军的风评被害，被套上一个不关心女朋友的帽子……
忽然，门卫亭的门被敲响了，门口站着一个人，是夜林。
告辞离开的时候，老士兵对夜林发自内心的尊敬，感激他的作为，称呼他是天界的英雄。
夜林则向着陵园的方向说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您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老士兵哈哈一笑，不知觉间眼眶湿润了一些。
奥若拉在一旁默默注视，眼神柔和，对夜林多了几分新的认知。
离开烈士陵园之后，夜林打开车门，说道：“他的鼻子应该不是太好，否则一定能嗅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和火焰味。”
进入车子的密闭空间，奥若拉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味道，鲜血的味道，还有战场的味道。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鲜血的血腥味是怎样一种气味，因为生活中很难见到，但是对于医疗兵出身的奥若拉而言，血的味道很敏感。
奥若拉在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她本来想坐后面的，但是大将军开的是一辆只有两个座位的超跑，没有后面的位置。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像是回到了过去，我的身上还有血。”奥若拉问道，嗓音有几分颤抖。
夜林目视前方，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带你回到了过去。”
“我知道对于你而言，这个概念会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不知道你听说过赫尔曼的设计图么，还有疯博士吉赛尔的设计图。”
他想用一些有关于时间的事物串联起奥若拉对时间穿越的认知，并逐渐接受刚才的事情。
“我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很厉害的科学家，设计图的事情我没有听过。”奥若拉望着外面闪过的路灯，现在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真的穿越时间了么，奥若拉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信的是她身上的血迹和火焰味，还有那种清晰的细节，比梦境清晰一万倍，不信的是穿越时间的概念她只在故事中听说过。
奥若拉默默闭起眼睛，她甚至忘了问夜林要带她去哪里。
“你应该有感觉吧。”夜林继续说道：
“在过去的时间，自己的每一分钟，每一步行动，似乎都有着无法去违逆的最优解，你一定会比某个时间出现在某个位置做出某件事情。”
奥若拉颔首，没错，就像是咬合的金属齿轮，每一个齿都在按照既定的旋转运动着。
“那是因为你是本体穿越，解释来说就是同一时间，同一空间，不能出现两个完全相同的自己，所以我让你暂时代替了自己，你会受到命运和历史的双重影响，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你在顺着已经画好的轨迹行进。”
“感觉一下现在的自己，有那种齿轮咬合的感觉么，没有吧，因为未来象征着自由，无限种可能。”
“当然，在更高层次的领域，未来其实也是注定的，这个以后再说。”
随后，夜林开始讲起奥若拉数次回溯的经历，第一次，完全按照轨迹去走，第二次，略微偏移了轨迹，但修改不了结果……最后一次，她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选择。
奥若拉睁开充满惊讶神色的眼睛，对夜林之前的说法信了七八分，他说的细节全部都能对上。
“我其实一直都在你身后。”
他的这句话蕴含着神秘的力量，一下子拨开了奥若拉思维认知中的迷雾。
指挥部下达命令的时候，夜林就站在角落，她回到第二医疗小队鼓舞士气的时候，夜林跟在她身后，她冲过桥梁，险些跌倒在弹坑的时候，是夜林拉了她一把……
夜林一直都在看着她，像是一段历史的见证者，奥若拉对那段经历的相信程度又高了几分。
“可是历史没有改变，伊阿索还是死了。”奥若拉低声说着，心情仍然是处于巨大的悲伤。
伊阿索，这个名字在某些地方的民俗传说中，是能够治愈疾病和恢复身体的女神。
“这就是历史的意义，固定的历史像是咬合的齿轮难以错开，但是回过头去看，历史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着那一瞬间固定的意义。”夜林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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