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号角声,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穿透山谷的喧嚣,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震耳欲聋的炮响余音尚未散尽,这突如其来的示警,让山谷内刚刚燃起的狂热瞬间凝固。
神机死士们脸上的震撼变成了警惕,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范祥从创造出神器的狂喜中惊醒,茫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唯有朱祁钰,面沉如水。
他知道那是什么,京营在西山外围的哨所,被炮声惊动了。
“主上,要不要……”一名小旗官上前,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气毕露。
朱祁钰摇了摇头。
“不必,哨所惊动,只会报称‘山中有惊雷’,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心里那根弦却猛地绷紧了。
一次可以是惊雷,两次三次呢?
时间不多了。
他转身看向范祥,目光灼灼。
“十天,我需要至少十门虎蹲炮。”
范祥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嘶哑着嗓子吼道:“只要铁料和木炭管够,别说十门,二十门我也给您砸出来!”
朱祁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山谷中堆积如山的物资。
“那就让它不够。”
他下达了命令。
“传令下去,所有采购队,三倍,不,五倍于之前的规模,去买!”
“京城内所有能找到的铁料、木炭,我全都要。”
“不要怕引人注意,就是要快!”
一场围绕着钢铁与火焰的豪赌,在暗中疯狂加注。
……
京城,骡马市。
最大的铁料行“通源号”里,掌柜钱四海正对着账本唉声叹气。
“又没了?”他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货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掌柜的,前儿个才从通州运来的一万斤铁料,昨晚……就被人全扫了。”伙计一脸无奈。
钱四海一拍大腿,急道:“什么人?这么大的手笔!”
“还是之前那几拨人,也不讲价,给钱痛快得吓人,来了就搬,拦都拦不住。”
“这都半个月了,整个京城的铁价都让他们抬高了三成!这帮人到底要干什么?重修紫禁城吗?”
钱四海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一个穿着绸衫的胖商人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钱掌柜,你听说了吗?不光是铁料,城外几个大炭窑的木炭,也都快被买空了。”
钱四海心里咯噔一下。
铁,还有炭。
这是要炼钢?还是……要铸炮?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升起。
……
工部衙门。
虞衡清吏司的主事,正拿着一份卷宗,在郎中张度的公房里来回踱步。
“大人,事情有些不对劲。”
“近半月来,京师铁料价格飞涨,市面上流通的生铁、熟铁几乎被一扫而空。”
张度放下手中的茶杯,皱起了眉头。
“查过原因吗?”
“查了,都是些生面孔的商人在大肆收购,资金雄厚,来路不明。”
主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下官还听说,最近有山民奏报,西山深处,夜里时常有惊雷之声,还伴有火光。”
张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西山……惊雷……”
他将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此事,已非我工部能管。”
他站起身,神情严肃。
“备轿,我要去一趟北镇抚司。”
……
阴森的锦衣卫诏狱旁,北镇抚司的大堂内,气氛压抑。
代理指挥使李庸,正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他是王振的干儿子,靠着这层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
如今王振随驾亲征,他便成了京城锦衣卫的最高长官。
听完工部郎中张度的汇报,李庸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微笑。
“私购铁料,山中异响……”
他慢悠悠地说道:“这张大人放心,此事我们锦衣卫接下了。”
送走张度,李庸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
他嗅到的不是什么危险,而是油水的味道。
能有这么大手笔的,非富即贵。
只要查出来,不管对方是谁,都是一笔泼天的功劳,更是数不尽的孝敬。
他对着堂下喊道:“来人,把卷宗给袁彬送去,让他去查。”
一名心腹凑上前来,低声道:“干爹,袁彬那家伙油盐不进,只认死理,让他去,怕是……”
李庸冷笑一声。
“就是要让他去。”
“这案子看着蹊跷,让他这头犟牛去前面探路,正好。查出来了,功劳是我的;查不出,或者踢到铁板,死的也是他。”
“去办吧。”
……
一间狭小的公房内, 堆满了发黄的卷宗。
袁彬正用一块布, 仔细擦拭着自己的绣春刀。
他三十出头, 面容普通, 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极少有人知道,这位在北镇抚司以查案闻名的校尉,还有一个武艺远胜于己、却籍籍无名的双胞胎弟弟,名叫袁忠。
就在大军出征前夜,乾清宫一纸密诏,将袁彬悄然留于京城,却令其弟袁忠顶替了他的身份,编入御驾亲军之中。
这一切,只因天子朱祁镇偶然得知袁忠武艺更为高强,出于对自己安危的绝对看重,才行此“狸猫换太子”之举,为自己此行多加一道“护身符”。
而也正是因为这道私心密令,才有了后续土木堡惨败之后,被俘的袁忠急中生智,冒用其兄“锦衣卫校尉袁彬”之名号,以一个有分量的官方身份保护在太上皇身边,并以此震慑也先,为自己和旧主在瓦剌营中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的后续。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京师,真正的袁彬对此一无所知。
他信奉的,依旧只有一件事——查案, 查明真相。
卷宗被送了过来。
袁彬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
“铁料……木炭……西山惊雷……”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后停在了京师西北角的西山区域。
“有点意思。”
他没有像李庸那样想去捞钱,而是被案件本身勾起了兴趣。
他叫来一名手下。
“去,把京城所有铁料黑市的线人,都给老子叫过来。”
一个时辰后。
十几名三教九流的线人,战战兢兢地站在袁彬面前。
袁彬没有废话,直接将一张百两的银票拍在桌上。
“最近,谁在吃铁?”
线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名尖嘴猴腮的汉子舔了舔嘴唇,上前一步。
“袁爷,有几拨人,来路很野,不像是道上的。”
“他们不要铺子里的货,专吃我们从各处凑来的散货,有多少要多少。”
袁彬眼神一凝。
“钱呢?从哪来的?”
“钱都是现银,崭新的官银,好几个大钱庄出来的。”
“哪个钱庄?”
“福盛、通达……还有,还有郕王府在德胜门内的大通钱庄!”
“郕王府?”
袁彬的眉头,第一次紧紧锁了起来。
那个在朝堂上死谏,被皇上禁足,然后心灰意冷跑去西山修道的病秧子王爷?
就在此时,另一名手下匆匆来报:“大人,我们在通州码头,截获了一批准备运往黑市的生铁。船上的船夫招认,他们卸货的地点,就在西山脚下的一个隐秘渡口!而且,他还见过几次,有穿着郕王府仆役服色的人在那一带出没!”
袁彬猛地站起身。
资金流向(钱庄)、物资流向(西山渡口)、人员(王府仆役),三条线索,完美地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他要这么多铁料干什么?
打一套银的棺材吗?
袁彬挥了挥手,让线人退下。
他再次摊开地图,目光在“西山玉虚观”和“大通钱庄”两个点之间来回移动。
一个大胆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
私购军用物资,在深山中发出巨响……
这位王爷,怕不是在“修道”。
他是在……铸炮!
袁彬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他站起身,将绣春刀重新挂回腰间。
“来人!”
“备马!点一队弟兄,跟我去西山!”
一名百户连忙劝道:“大人,那可是王爷清修的地方,咱们就这么闯过去……”
袁彬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本官奉旨查案,怀疑有奸人混入西山,惊扰殿下清修。”
“我们是去‘护驾’。”
“听明白了吗?”
……
西山,玉虚观后山的山谷。
五门崭新的虎蹲炮,在火把的映照下,散发着冰冷的乌光。
范祥正带着一群人,满头大汗地调试着炮架。
朱祁钰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心中盘算着时间。
土木堡的噩耗,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他必须赶在那之前,让京师的守备力量,发生质变。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神机死士,如猎豹般从林中窜出,单膝跪在他面前。
“主上!山下来了一队锦衣卫,大约二十人,正朝着道观方向过来!”
朱祁钰的瞳孔猛地一缩。
锦衣卫!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山谷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范祥和那些工匠都吓白了脸。
朱祁钰的脑子飞速运转,正要下令启动应急预案。
突然,另一道身影,比之前的斥候更加狼狈,连滚带爬地从另一条密道冲了进来。
那是他安插在京中,专门负责传递紧急军情的死士。
那人浑身是土,嘴唇干裂,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扑倒在朱祁钰脚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殿下!北边……北边的消息传回来了!”
“大军……全军覆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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