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钟鼓声,余音还未散尽。
景泰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气氛与昨日的登基大典截然不同。
没有了山呼海啸的狂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一种压抑不住的新生锐气。
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站在冰冷的金砖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反而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胸膛里激荡。
尤其是站在百官之首的于谦,一身崭新的一品绯袍,衬得他花白的头发愈发醒目。
他挺直了腰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容光焕发的神采。
朱祁钰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群臣。
他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殿中的气。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百废待兴,却又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的气。
“有功者,当赏。”
他开口,声音在宏伟的殿宇中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兵部尚书于谦。”
于谦出列,跪倒在地。
“臣在。”
“北京保卫战,你居首功。临危受命,总揽全局,使社稷免于倾覆。”
朱祁钰的声音不带波澜,却字字千钧。
“朕,加封你为太子少保,食双俸,赐蟒袍玉带。”
于谦身体一震,重重叩首。
“臣,谢陛下天恩!”
太子少保!
这已是文臣的极致荣宠,位同三公。
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却无人敢有异议。
这一战,若无于谦,京师早已是瓦剌人的牧马场。
“宣府总兵罗通。”
武将队列中,罗通猛地一震,大步出列,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作响。
“末将在!”
“德胜门血战,身负重伤而不退,为全城将士表率。”
朱祁钰看着这个浑身煞气的汉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朕,封你为定远伯,世袭罔替。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罗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伯爵!
还是世袭罔替的伯爵!
他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武夫,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封爵!
“末将……末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瞬间红了,一个铁打的汉子,竟当庭哽咽。
“末将,谢陛下!”
他没有说天恩,他说的是“谢陛下”。
在他心里,这份恩情,不是来自虚无缥缈的上天,而是来自龙椅上那个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年轻人。
“起来吧。”
朱祁钰淡淡道,“这是你用命换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文官队列中响起。
“陛下,臣有本奏。”
一名须发花白的御史出列,他叫张茂,是前朝留下的老臣,以刚直闻名。
“罗将军血战有功,封赏理所应当。但骤封世袭伯爵,是否……有违祖制?”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以为是的规劝。
“且国库空虚,如此重赏,恐难以为继。望陛下三思。”
殿中的气氛,瞬间一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茂的身上。
不少旧臣,眼中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新君登基,根基未稳,这些老御史最擅长的就是拿“祖制”来敲打皇帝。
罗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刚要发作。
朱祁钰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阶下的张茂,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笑了。
“张爱卿说得有理。”
张茂一愣,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轻易认同,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
朱祁钰继续道:“国库的确空虚。朕这几日看了户部的账本,穷得连耗子都不愿意来。”
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气氛缓和了些。
朱祁钰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
“但朕想问问张爱卿,也想问问诸位。”
“这国库,为何会空?”
“这天下,为何会穷?”
“是因为朕赏了罗通一个伯爵吗?”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那明黄的衮服,在众人眼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
“不是!”
他厉声道,声音如惊雷炸响。
“是因为有的人,鱼肉乡里,兼并土地,却可免税不交!”
“是因为有的人,勾结外戚,垄断商路,国库岁入,十不存一!”
“是因为有的人,嘴上喊着祖宗之法,背地里做的,却是蛀空国家,喂饱自己的勾当!”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
张茂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朱祁钰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的钱,可以给为国流血的将士封妻荫子,让他们活得比谁都体面!”
“也绝不会,让那些一边享受着朝廷俸禄,一边在背后骂娘的国之蛀虫,多拿一个铜板!”
他目光如刀,扫过殿中所有官员。
“朕再说一遍。”
“朕的规矩,只有一条。”
“为国效死者,朕与他共富贵!”
“阳奉阴违者,朕让他家破人亡!”
“谁赞成?谁反对?”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
张茂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臣……臣有罪,臣再无异议。”
朱祁钰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龙椅,重新坐下。
仿佛刚才那番雷霆之怒,只是幻觉。
“继续。”
他淡淡地开口。
接下来,再无人敢有任何异议。
一场论功行赏的大朝会,变成了一场新君的立威大会。
当一个个在血战中幸存的将士,获得远超想象的封赏时,朱祁钰知道,他已经将大明最锋利的这把刀,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
封赏完毕,大殿内的气氛却依旧凝重得如同铁块。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生怕下一个被拎出来的就是自己。
朱祁钰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噤若寒蝉的脸,知道“威”已立足,“恩”也该适时地给出了。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文官队列中,那几位面色依旧有些忐忑的旧臣。
他知道,武将的心,他已经用赫赫战功和封妻荫子牢牢抓住。
但文官们对于“国本”的担忧,还需要另一味药来安抚。
他缓缓开口,声音再次变得温和,带着一丝对兄长的“追思”。
“太上皇虽蒙尘北狩,然其血脉尚存。皇长子朱见深,聪慧仁孝,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官员心中皆是一凛,尤其是以陈循为首的一众文官,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朱祁钰的声音平静地继续道:“朕今日承继大统,乃是国难当头的权宜之计。朕在此向诸位爱卿承诺,亦是向天下万民承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皇长子朱见深,朕会视若己出,好生教导。待其年长,朕必不吝教诲,使其成国之栋梁。”
轰!
这番话,虽然没有直接册立太子,但其中蕴含的“培养接班人”的意味,如同一剂最强效的定心丸,让那些本还对新皇心存疑虑的旧臣和宗室们,瞬间长出了一口气。
这无疑是向全天下宣告,新君并无斩尽杀绝之意,皇位的传承,依旧承认“正统”的顺位!
“陛下圣明仁德!陛下胸襟,堪比尧舜!”
以大学士陈循、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文官集团,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这一次的山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心实意,也更加如释重负。
朱祁钰平静地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深邃的冷诮。
他知道,一句模糊的承诺,便足以换来朝堂暂时的安稳。至于未来……
未来,是属于胜利者的。
........
夜,深了。
朱祁钰屏退了所有宫人。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他和跳动的烛火。
他没有批阅奏章,而是来到墙边,亲手展开了一副巨大的《大明舆图》。
从奴儿干都司到西南土司,从哈密卫到东海之滨,整个帝国的疆域,尽收眼底。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地图上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白天在朝堂上的雷霆手段,不过是他必须要做的表面功夫。
他清楚,赏赐与威吓,只能巩固他眼前的权力。
却无法解决这个老大帝国,早已深入骨髓的沉疴。
土地兼并,财政崩溃,军备废弛,思想僵化……
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一个王朝在百年之后,轰然倒塌。
他从一个朝不保夕的病弱王爷,走到今天,用了不到两个月。
他不想在百年之后,自己的继任者,再面临一次“土木堡之变”。
他拿起一支蘸饱了朱砂的狼毫笔。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的中心——京师。
笔锋落下,他重重圈住了“京营”二字。
“军备,乃国之爪牙。”
他轻声自语。
“土木堡之败,非兵不利,战不善,而是从根子上就烂了。”
“勋贵世袭,骄兵悍将,喝兵血,吃空饷……这样的军队,再多也是一群待宰的猪。”
“必须改。”
他的笔锋一转,指向了地图的东南沿海。
从天津卫,到泉州港,再到广州府,一条长长的红线,被他画了出来。
“海禁,愚蠢的国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一边是倭寇为患,屡禁不绝。一边是无数的财富,从指缝间白白流走。”
“与其堵,不如疏。”
“朕要组建一支无敌的舰队,让龙旗插遍朕所知道的每一片海洋。那些金银,与其让走私商人赚,不如流入朕的国库。”
笔锋继续移动,落在了湖广、江西、南直隶等赋税重地。
这一次,他画下的是一个个问号。
“一条鞭法,终究要推行。”
“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他知道,这个念头一旦说出口,他将立刻与整个天下的读书人为敌。
那些白天在朝堂上对他山呼万岁,感恩戴德的文官,会立刻变成最凶恶的豺狼,将他撕成碎片。
朱祁钰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与天下为敌?
他从激活系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在了整个旧世界的对立面。
他怕什么?
他的笔,最后移向了地图的最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
他没有画圈,也没有画线。
只是用笔尖,重重地点在了“和林”的位置。
那里,曾是另一个强大帝国的都城。
“也先……”
他看着那个点,仿佛看到了那张被他一炮轰得破了相的脸。
“你的命,朕暂时先留着。”
“等朕的玄甲铁骑扩充到一万人,等朕的红衣大炮能覆盖草原的每一寸土地。”
“朕会亲手,去拿回来。”
他看着地图上那一道道刺目的红色标记,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这,就是他的蓝图。
一个前所未有的,工业化、全球化、军国化的日不落大明!
就在他心潮澎湃,准备将这幅蓝图刻入脑海之际。
“砰!”
御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碎了深夜的宁静。
“放肆!”
守在门外的心腹太监兴安,发出尖利的怒喝。
“谁敢惊扰圣驾!”
然而,来人根本没有理会他,径直冲了进来。
是锦衣卫指挥使,袁彬。
他一身飞鱼服,却满是尘土,头上的乌纱帽都歪了,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的惊骇与凝重。
他冲到朱祁钰面前,不顾君前失仪,直接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陛下!”
“北方八百里加急!”
袁彬从怀中掏出一份用火漆死死封住的密奏,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瓦剌……瓦剌使团,已至居庸关下!”
“他们说……他们说要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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