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
叶淮西缓步走下坑底，扫了眼那些骸骨，却并未先做验查。
而是转向莫黎伸出手，“刀。”
一柄短刀落入手中，她猛地插入坑底土层中。
沈砚见状，已知她意图所在，忙上去帮忙。
很快，骸骨旁就被他们挖出一个不大的坑，叶淮西用短刀在坑壁狠刮数刀，一道清晰的剖面瞬间呈现。
“诸位请看！”
一道清冷的声音，引得周围众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叶淮西高声道：“骸骨坑底层土壤呈黄褐色，质地松散，与工地其他处无异。但紧贴骸骨之下的这一层，颜色深暗，质地极为板结……”
宁无风一个眼神，已有刑部书吏拿出纸笔记录。
叶淮西用两根手指捻起一些深层土壤，在指间揉搓，“这两层土壤界限分明，绝非经年累月自然沉积所形成。此处是先被挖了一个深坑，放入骸骨后，再用近期的浮土进行回填。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刑部的官员更是瞪大了眼睛。
验完土层，叶淮西收起匕首，取出布囊中的手衣戴上，轻轻托起一具骸骨的肩胛。
那尸骨竟然保持着整体的连接，并未彻底散架。
她的指尖在骸骨上下移动、停留、探查……很快便验完七具尸骨。
这次她却并未着急开口，而是等着一旁的刑部仵作。
只见那位刑部的老仵作正动作熟练地验着，只是越是验看，他的眉头便锁得越紧，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反复摩挲着骨骼的连接处，甚至凑近了去闻，脸上的困惑与难以置信之色越来越浓。
待他战战兢兢地将七具骸骨全部勘验完毕，一旁的刑部郎中早已等得不耐烦，低声催促道：“究竟如何？快说！”
老仵作用袖子擦了擦汗，却用眼角余光去瞥了眼叶淮西。
面向诸位大员，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与迟疑，结结巴巴地开口。
“回……回禀各位大人……这，这骸骨……确实……确有古怪啊！”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按常理，若是前朝遗骨，埋于这普通土壤中，无棺无椁，至今应早已是白骨一副，莫说皮肉，便是关节也应早已失去联结，骨骼干枯脆弱，一触即散。”
“可……可这些骸骨，关节连接处却……却仍颇有韧性，绝非数十年之旧骨所能有。尤其这骨骼入手沉重，表面油脂润泽……分明……分明是……”
说到这里，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分明是……新死未久之人，绝不会超过一年半载！”
此言一出，刑部郎中的脸瞬间白了。
工部官员更是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稳。
就连一直阴着脸的章宏，掩在丝帕后的嘴角也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么宁千户这边怎么说？”
叶淮西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回公公，民女勘验所得，与刑部仵作一致。依据骨质润泽未干、筋膜尚未完全朽烂之状推断，埋骨时间，绝不超过一年。”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带着惊疑、恐惧和审视，再次投向了最初断定是“前朝冤魂”的钦天监监副周大人。
宁无风适时地向前一步，声音冷峻如铁。
“周监副，你方才口口声声‘前朝冤魂’，‘怨气冲犯’……如今，这‘冤魂’的骨头尚且未寒，你做何解释？”
周大人那身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身子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扑通”一声，周监副竟跪倒在地，朝章宏和宁无风连连叩首，声音带着哭腔。
“宁、宁大人！下官……下官只是依据风水形煞推断……下官肉眼凡胎，着实不知这、这骸骨竟是新埋的啊！下官失察，下官有罪！求公公、求大人明鉴啊！”
章宏冷哼连连，阴鸷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周监副，“就等着圣上治你的罪吧。”
周监副一听此话，瞬间瘫倒在地。
章宏嫌弃地甩了甩帕子。
“来人，给我拖下去……”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沈砚开口。
“章公公，宁大人。骸骨为新葬，已无疑问。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这七名死者身份，以及他们为何会被选中，埋于此地。”
“查？自然要查！”章宏尖细的嗓音拔高，指向一旁早已面无人色的工部官员。
“陈大人！这昭陵工地乃你工部管辖，日夜有兵丁巡守。一年之内，竟有七人于此地被斩首深埋，你作何解释？！莫非是你工部监守自盗！”
“冤枉！公公明察！下官纵有包天之胆，也……不敢，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工部营缮清吏司的陈郎中吓得几乎瘫软，扑跪在地，语无伦次。
“陵寝工地……”陈郎中的目光扫向章宏身后，“……陵寝工地的日常巡守、匠役管束、工料采买皆由东厂的曹千户督管，工部……工部只是照章行事，实在无权过问啊！……”
“放肆！”章宏一声尖厉怒吼，丝帕直指陈郎中，“你的意思是东厂监守自盗？！”
陈郎中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下官不敢！下官绝非此意，公公明鉴……”
宁无风上前一步，刚好挡住了章宏投向陈郎中的凌厉视线。
“章公公息怒。”他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
“陈大人所言是职责所在，据实以告。而东厂清誉，岂是区区几句言语就能玷污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无意间扫向一直隐在章宏身后的曹千户。
“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还各方一个清白。”
“曹千户，”宁无风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既然工地人事、巡守皆由你全权负责，那么请问，近一年来，工地上可曾有七名役夫同时失踪？名册录档现在何处？”
不等曹如意答话，他已转向身后，沉声下令。
“沈砚，即刻随曹千户的人去取工地人员名册与饷银发放记录！一页不许遗漏，送至公公面前与刑部共同勘验！”
随即，又看向叶淮西，“叶姑娘，骸骨身份，就劳你尽快确认。”
各方吩咐落定，他这才缓步上前，向章宏恭敬道：“章公公，有您在此坐镇，下官才敢行此权宜之计，您看我这安排可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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