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门被推开,穿堂风卷着香烛的气味,扑在每个人脸上。这里不再是平日里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正中的香案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案上摆着笔墨、名册和一碗清水。李昊端坐于香案后,一身素色儒衫,神情肃穆。他面前的空地上,三百二十名通过了第一筛的汉子排成一列,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韩通站在一旁,低声道:“公子,这问心堂……会不会太重了?他们都是粗人,问不出什么。”
李昊的目光扫过底下每一张面孔,轻声道:“兵的筋骨在演武场,兵的魂,却在这问心堂里。我要的不是能跑能打的工具,是肯用命去守一个‘理’的人。今日,我就看看他们心里装的是什么。”
他拿起名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祠堂:“我叫李昊。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预备兵,而是仁义卫的候选者。在我面前,不用跪,但要说实话。我问你们第一个问题——为何参军?”
第一个走上前的是个油滑的汉子,叫王某,原是府城里的混混。他整了整衣襟,满脸堆笑:“公子,小人王二,今年三十。说实话,俺就是听说仁义卫给军饷,顿顿有肉,比在流民里啃树皮强多了。俺有力气,能扛枪,绝不会给您丢脸!”
他说得坦诚,甚至有些得意。底下有人发出窃笑。
李昊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你老家在哪?”
“河间府。”
“去年清军屠了河间府,你家里人呢?”
王某的笑容僵住了,支吾道:“……都……都跑了。”
“是吗?”李昊从案上拿起一张纸,“我这里有份河间府的流民名录,王二,王大牛,王铁柱……你爹,你弟弟,你妹妹,都在上面。他们没跑掉,被清军掳去了。”
王某的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
李昊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为家人求活,他们却死在你求活的路上。你口口声声说‘不会给丢脸’,可你连自己家人的下落都不清楚,就来为一个‘军饷’报名。你所谓的‘想守家’,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吃饭罢了。”
他一挥手:“韩通,明日送他去屯田营。扛锄头比扛枪累十倍,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才是他该守的家。”
王某被拖了下去,祠堂里一片死寂。刚刚还存着侥幸的几个人,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下一个,是那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矿工,陈大壮。他攥着自己的破衣角,走到香案前,扑通一声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个头。
“公子,俺……俺不会说话。”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俺就想知道,俺还有没有盼头。”
李昊扶起他:“你说。”
“俺们那矿洞,上个月塌了。”陈大壮的眼泪流了下来,“埋了俺媳妇,还有俺刚满周岁的小闺女……俺从废墟里爬出来,就想着,活着还有啥劲?后来听说您这儿招兵,能给口饱饭,还能……还能护着别人。俺就想,要不就去试试。万一,俺这条命,能换别人家的娃能安安稳稳地长大呢?”
他将头抵在香案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李昊久久没有说话。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陈大壮的肩膀,那肩膀宽厚而颤抖,像一座承载了太多苦难的山。
“你缺的,不是粮。”李昊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是活着的盼头。你媳妇女儿没了,你想让别人的妻女能活。这份心,比任何军饷都金贵。留下,去工兵营。仁义卫的营垒,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守。”
陈大壮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像被重新点燃的炭火:“俺……俺能行!”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叫李青,原是宣府镇的一名校尉,后随主官降了清。
“李公子。”他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学生李青,辽东人。我……我想洗清‘降清’的污名。”
这个问题,比前两个都要沉重。李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眉宇间的挣扎与痛苦。
“污名是别人给的,路是自己走的。”李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案下抽出一本《军屯论》,递了过去,“这本书,是我写的。讲的是如何屯田练兵,如何让百姓和士兵相依为命。”
李青愣住了,接过书,只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兵者,国之干也;民者,国之根也。无根之木,岂能久存?”
“我当年在辽东,也曾想做一名守土之臣。”李昊缓缓说道,“可朝廷腐败,君王昏聩,我们打了败仗。降清,是为了活,也是为了能继续打仗。可我后来才明白,我守的不是大明的江山,是天下百姓的安宁。如今,我组建仁义卫,就是要从头开始,守一方百姓,安一方水土。”
他看着李青:“你想洗清污名,很好。但不要为了洗清‘降清’的污名才来,要为了‘守土’的信念而来。这个,比军功更重要。”
李青紧紧攥着那本书,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学生……明白了。从此,学生只为守土而战!”
一整天,李昊都在重复着同一个问题。祠堂里,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无言以对,有人慷慨激昂。三百二十人,像三百二十块矿石,被投进这问心堂的熔炉里,淬炼出不同的成色。
傍晚时分,最后一人走出祠堂,顾炎武才从偏殿走出。他看着李昊,笑道:“今日一见,方知何为‘治兵先治心’。”
“如何?”李昊问道。
顾炎武捻须道:“您筛掉的,是那些‘为利而来’的。他们把军营当成驿站,稍有不如意便会离去。您留下的,是‘为生而战’的。他们或许不善言辞,但他们的心里有团火,是为自己,为妻儿,为身后这片土地而燃烧的火。这团火,就是军魂。”
李昊翻开新的名册,上面圈圈点点,记录着每个人的回答。他合上册子,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轻声道:“三百二十人,剩下一百八十人。韩通,把这些人的名字,刻在仁义卫的英烈墙上。从今天起,他们不再只是名字,他们是仁义卫的魂。”
深夜,李昊独自一人回到书房。桌上,放着陈大壮偷偷送来的一包炒黄豆,和林小七画的一只小豹子。
他拿起那本被李青归还的《军屯论》,在第二篇的空白处写下:
“今日问心,方知兵之强弱,在于将之优劣;将之优劣,不在于武艺高低,而在于心中是否有‘守’之一字。为俸禄而守,危则叛;为功名而守,利则争;唯为信念而守,虽九死而不悔。”
窗外,月色如水。李昊知道,这一筛,筛掉的不仅是投机者,更是仁义卫走向真正“铁军”的最后一道心理障碍。
留下的这一百八十人,他们的脊梁,已经挺直了。
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座庙宇,庙里供奉的,不是神佛,是“家”。
是为守护这个“家”,不惜一切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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