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王府。
这里的空气仿佛是凝固的,沉重、压抑,带着陈年书卷的霉味、高级熏香的甜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铁锈味。窗外偶尔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铛……铛……”,一声声,规律而冰冷,证明着时间并未静止,而是正拖着这个庞大帝国,一步步滑向深渊。
李怀安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额头紧贴着手背,将自己的姿态压到最低。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窥探主位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他只能看到那人猩红色蟒袍的一角,以及皂靴上沾染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尘。然而,仅仅是这惊鸿一瞥,便足以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免礼。”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尖细,圆滑,像一根淬了冰的银针,轻飘飘地刺入李怀安的耳膜。这声音的主人,便是当今大明朝真正的“立皇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
李怀安依言直起身,却依旧垂着头,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膝前三尺的地面上,那里,一块方砖的纹路如同一个微缩的迷宫,暂时收容了他无处安放的惊惧。他机械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禀报道:
“启禀王公公,经这月余的圣旨招募,天下响应者众。经下官筛选,已有十余位身怀奇技、与我等类似的异士,被秘密招入京中。”
他口中的“圣旨”,便是那道由王振亲自操刀、措辞诡异的“寻访异人诏”。而所谓的“异士”,则是他与王振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代号——穿越者。
王振没有立刻回话。厅堂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手中那串紫檀木佛珠,被不紧不慢地捻动时,发出的、细微而规律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一柄小锤,精准地敲在李怀安狂跳的心脏上。
“十余位……”王振终于开口,语调拖得长长的,听不出喜怒,“咱家给了你一道前所未有的圣旨,给了你调动锦衣卫和东厂暗探的权限,一个月,你就给咱家找来这么些个……零碎?”
李怀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知道,王振的耐心正在告罄。
“那么,”王振的声音陡然一转,那根冰冷的银针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你那个什么‘水火流转机关’,也该让咱家开开眼了吧?咱家可提醒你,李御史,咱家给你这个七品御史的虚衔,不是让你顶着官帽子在京城里招摇撞骗的。这回,要是再出什么岔子……”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尖锐的冷笑。
那笑声,比任何恶毒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李怀安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半个月前那场惨烈的噩梦——那座用劣质生铁铸造的锅炉,如同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瞬间解体。无数烧红的、扭曲的铁片,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四面八方攒射而出,白色的过热蒸汽形成一朵小型的蘑菇云,席卷了整个工坊。好几个忠心耿耿跟着他的仆役,当场就被撕成了碎片 。
那场爆炸,不仅炸碎了他的第一台蒸汽机原型,也几乎炸碎了他所有的信心。
“……可别怪咱家没给你机会。”王振那幽幽的声音,将他从血色的回忆中唤醒。
李怀安猛地一个激灵,深深地叩首下去,额头与冰冷的金砖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是,王公公!”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怀安……绝不辱命!”
他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那十多个新来的“同类”,既是他的助力,也是悬在他头顶的、随时可以取而代代之的利剑。
王振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惶恐的姿态,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李怀安如蒙大赦,再次叩拜,然后僵硬地站起身,一步步地,退出了这座吞噬了无数人梦想与白骨的、权力的巢穴。
京郊,一处被高墙与密林彻底与外界隔绝的秘密基地。这里曾是一座废弃的皇家马场,如今,却被改造成了一个充满了矛盾与张力的奇特所在。空气中,既有北方深秋特有的、草木枯败的萧瑟,又混杂着炉火的焦香、金属的腥气和一种属于新时代的、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兴奋。
十几道身影,在空旷的场院中站成一排。他们的衣着各异,神情也大相径庭,有穿着儒衫、神情倨傲的读书人,有身着短打、满脸风霜的匠人,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但他们的眼神里,却都带着一种共通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迷茫、警惕,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属于“同类”的辨识感。
他们,就是李怀安从大明王朝的各个角落里,“钓”出来的穿越者。
李怀安站在他们面前,目光沉静,却又锐利如刀。他没有寒暄,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各位,废话不多说。你们都是被那道圣旨引来的,应该都明白,我们是‘一样的人’。现在,告诉我,你们在‘家乡’,都是做什么的?你们的知识,能为我们在这里活下去,提供什么?”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阵阵涟漪。
短暂的沉默与相互试探之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一开口,便是一股浓重的、属于重工业基地的味道。
“我叫高猛,穿越前,在首钢干了二十年高炉长。炼钢,我在行!”
“我叫孙正,机械工程师,主攻精密机加工。”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语气严谨。
“陈琳,应用化学硕士,化肥、炸药、三酸二碱,理论我都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叫……”
“我会……”
一时间,七嘴八舌,各种现代化的专业名词在场院中响起,与周围古色古香的明代建筑形成了强烈的、近乎荒诞的对比。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竟然奇迹般地涵盖了基础工业所需的大部分主流机械与化工人才。
李怀安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单打独斗的先知。他有了一个团队,一个拥有着整个工业时代知识储备的“盘古团队”。
“好!”他振臂一呼,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激情,“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复活那头钢铁巨兽——蒸汽机!之前失败的根源,是材料强度不够。高炉长!”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名叫高猛的壮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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