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汉的拐杖声在村部门口停了又走,门缝里漏出的煤油灯光晃了晃,像是被风掐了一下。李慕白低头看着桌上那张夹在县志里的族谱残页,笔尖停在“窑”字最后一笔,没落下去。他慢慢把纸折好,塞进柜子最底层,顺手将刻着“李”字的青砖也推进去,锁上了铁扣。
第二天一早,王铁柱扛着锄头刚到晒谷场,就被几个外村菜贩围住了。
“你们村东头那片地,真是种出了金蛋?”一个戴草帽的汉子问,“我们村老刘家昨儿就开始翻地,照你们那法子整垄起沟,连苗都是从你们这儿偷摸买的。”
“不止他们。”另一个接过话,“西岭、大坡、杨家洼,三家都动了。听说价格压到你们七成,专挑小商贩下手。”
王铁柱听得脑门冒汗,一路小跑撞开村部的门:“李哥!外头传开了,咱们的种法被人抄了!”
李慕白正用炭笔在纸上画圈,头都没抬:“抄得越快,死得越早。他们知道咱们用的是哪块地、浇的是哪条水、堆的是哪种肥吗?”
“可……可人家现在也说用‘特育苗’,贴着你们的价卖,谁分得清真假?”
李慕白把笔一撂,纸上的三圈模型刚画完最后一笔——最里面一圈标着“灵田核心”,中间是“合作户”,外圈写着“授权区”。
“他们抄得了形,抄不了魂。可要是咱们原地踏步,三个月后,菜就得烂在地里。”
他卷起纸塞进衣袋,拍了拍王铁柱的肩:“去把苏婉清叫来,再捎两碗糊糊,这事儿得关起门说。”
半个钟头后,村部的窗户被苏婉清从里面用旧报纸糊严了。三人围坐在小桌前,桌上摊着账本、炭笔和一张皱巴巴的集市报价单。
“西岭那边已经开始收苗了。”苏婉清指着单子,“比我们低三毛,听说还送葱秧子。”
“送就送呗。”李慕白咧嘴一笑,“我猜他们送的葱,炒出来能辣哭灶王爷。”
王铁柱没笑:“可人家现在都说,李家菜也没啥特别的,谁都能种。”
空气一下子沉了。李慕白盯着煤油灯芯,忽然伸手把灯罩转了个方向,光打在墙上,照出三个模糊的影子,一大两小,像三座挨着的山头。
“咱们靠什么起的家?”他问。
“灵田。”王铁柱答。
“水渠。”苏婉清补上。
“还有你们俩。”李慕白笑了下,“但最关键是——咱们知道下一步往哪儿走。”
他掏出那张三圈图,铺在桌上:“内圈,灵田继续种精品,不扩产,只提质;中圈,咱们带十户老实人家,统一供苗、统一分配水源,签‘责任垄’;外圈嘛……”他顿了顿,“让他们抄个够。”
“啊?”王铁柱瞪眼。
“抄得越欢,越暴露短板。”李慕白手指敲着纸,“他们没灵田,土里没劲;没咱们的堆肥方子,苗长得虚;更没这套分拣积分制。等他们菜一上市,品相不一,甜度不稳,商贩自然回头。”
苏婉清眼睛亮了:“你是想……用他们的‘假’,衬咱们的‘真’?”
“聪明。”李慕白竖起大拇指,“不过光靠他们衬,还不够。咱们得再往前跳一步——让他们抄都抄不明白。”
“啥意思?”王铁柱挠头。
李慕白站起身,从墙角拎出个麻袋,倒出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豆渣、草木灰、灶底土,还掺着点切碎的野菜梗。
“这是我新配的肥方子,三成豆渣养氮,两成灰补钾,灶土调酸碱,再加点蚯蚓粪——种出来的菜,连叶子都带甜味。”
“你啥时候鼓捣的?”苏婉清惊讶。
“昨儿你炒葱的时候,我在灶后头偷学的。”李慕白眨眨眼,“你那锅底灰,香得很。”
王铁柱半信半疑:“这玩意儿能行?别把地烧了,今年口粮可全指着秋菜呢。”
“所以我只划了两分地。”李慕白拿起铁锹,“就在灵田东头,挨着那截砖基。败了,我扛;成了,大伙儿分。”
当天下午,三人带着锄头到了灵田东头。李慕白亲自翻土,把新肥一层层拌进去,又在地里插了块木牌,上写:“新法试验田,闲人免问,失败归我,成功归公。”
苏婉清蹲在边上,看着他把番茄苗和香葱交替栽下,间距比平常密,但每株都留足了伸展空隙。
“这叫‘间作套种’。”李慕白抹了把汗,“葱能驱虫,番茄遮阴,俩一块长,土不闲,地不累。”
“听着像唱快板。”苏婉清忍不住笑。
正说着,李美丽从田埂那头晃了过来,手里捏着块手帕,一扭一扭像走台步。
“哟,李技术员又搞新花样啦?”她尖着嗓子,“昨儿我哥看见你往地里埋黑泥,说这地都冒青烟了,怕是要炸!”
王铁柱立马横跨一步挡在前头:“李美丽,你哥自己心虚,别往地头上扯。我们这叫科学种田,你懂不?”
“科学?”李美丽嗤笑,“我看是妖法吧!你们李家祖宗埋的砖还没挖明白,就敢乱动地脉?小心老天收你们!”
李慕白没理她,弯腰从兜里摸出一小块青砖残片,默默埋在试验田角落,轻轻踩实。
“你说这砖护过古道六百年。”他低声说,“那就再护护新路吧。”
李美丽愣了下,没接上话,悻悻走了。
第二天清晨,苏婉清提着锅来试验田边,掀开锅盖,一股葱香混着番茄的酸甜味直冲脑门。她把昨夜炒好的小葱番茄往木桌上一摆,大声喊:“来来来!尝尝新法种的菜,不甜不要钱!”
几个早起的村民围过来,夹一筷子入口,眼睛都直了。
“这葱……咋这么嫩?”
“番茄汁水多得像刚挤的牛奶!”
“比上回还甜!”
王铁柱趁机扛出铁锹,在试验田边一站:“李哥敢种,我敢挖!谁要觉得这地会炸,现在就来比划比划——锄头对锄头,看谁先趴下!”
人群哄笑起来,有人开始主动报名参加“责任垄”计划。李慕白站在一旁,看着苏婉清偷偷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本子,用锅底灰在上面拓下他写在木牌背面的“间作密度表”。
他没戳破,只笑着递过去一勺菜:“苏大厨,这回该收技术指导费了。”
“免了。”苏婉清抿嘴,“不过下次炒菜,得用你新肥种的葱。”
正说着,村口传来一阵喧哗。李富贵带着两个亲戚站在田埂上,远远指着试验田,嘴里不知念叨什么。李慕白眯眼看了看,转身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新木牌,刷上黑漆,端端正正钉在试验田正前方。
牌上八个大字:
真品唯一,仿者自误。
王铁柱凑过来念完,咧嘴一笑:“李哥,这话损得挺文雅啊。”
“不是损。”李慕白拍拍他的肩,“是提醒——让他们抄得理直气壮,也抄得心慌意乱。”
太阳爬上东山时,试验田的垄沟里,新栽的苗已经挺直了腰。苏婉清蹲在田边,用小刷子轻轻扫去叶上的浮土,动作像在擦拭一件瓷器。李慕白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块埋了青砖的角落,土面平整,毫无痕迹。
他正要说话,苏婉清忽然抬头:“你真不怕赵老汉说的‘还债’?”
李慕白沉默两秒,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进她手心。
“柜子里的砖,钥匙归你管。”
“为啥?”
“因为将来要是真有人要算这笔账——”
他顿了顿,指向试验田里迎风摆动的嫩叶。
“咱们得用这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堂堂正正还。”
苏婉清攥紧钥匙,指尖发烫。
李慕白弯腰抓起一把土,搓了搓,任其从指缝滑落。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重生1998之乡村风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