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节
《学泳记》
沉水惊余意未平,炎天决志学浮轻。
浅滩碎玻璃痕密,瘦浪残沙血渍明。
汇龙桥洞摹游势,石墩相撞骂声生。
归来腹饿偷冷饭,困卧楼头梦亦惊。
船跳忽遭深水困,吞波几丧少年命。
幸得邻娃援臂起,归家盆水练憋气。
偷持祖表计时长,二分不喘心方定。
从此轮埠惯飞身,敢向涛头试勇名。
被父亲扔进河里的滋味像根刺,扎在那年夏天最闷热的日子里。每次想起双脚蹬空、河水往嘴里猛灌的窒息感,我就攥紧拳头——人天生不会游泳,那就学。
那年夏天热得邪乎,退潮后的河水瘦成了条带子,河底的淤泥和碎玻璃碴子都露了出来。后园外的河段浅得能踩着河卵石走路,我天天泡在水里扑腾,肚皮被尖石头划得一道道红痕,脚底更是磨出了血泡,可身子还是沉得像块铁。
“水太浅,练不出名堂。”我沿着河岸走,咸鱼店码头飘来的腥气混着阳光发酵,猪肉店码头的木板在水里泡得发涨。走到汇龙桥时,终于听见桥洞里传来笑闹声——几个半大孩子正光着膀子打水仗。
桥洞下的水比别处深些,他们像泥鳅似的在水里钻来钻去。我扒着岸边的石头看了半天,最大的那个男孩注意到我,咧嘴一笑:“想学?我教你。”
他是我家旁边以前开团子店的孙子叫什么我忘了,比我高一个半头,胸脯晒得黝黑。“看着,”他双臂一展一合,像只水鸟掠过水面,“就这姿势,埋着头别抬,三个来回准到对岸。”
我学着他的样子扎进水里,双脚猛地一蹬。谁料劲头太足,还没数到三,额头“咚”地撞上了对面的石墩。疼得我捂着脑袋浮出水面,指着他骂:“你骗我!”
他愣了愣,看着我只划了两下就撞墙的地方,突然笑出声:“我是游过去的,你那是飞过去的!”
那天我们在桥洞里泡到太阳西斜。我憋着气练划水,练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总算能歪歪扭扭游到对岸了。回家时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灶间飘来冷饭的香味,我掀开锅盖,用手抓着剩下的冷饭往嘴里塞,米粒沾得嘴角都是,噎得直翻白眼也停不下来。
等外婆提着热水瓶进灶间时,锅里只剩个空底。她对着空锅念叨:“奇了,中午的饭呢?遭了老鼠?”我躲在楼梯口听着,捂着嘴不敢笑,没多久就趴在床板上睡着了,连身上的水迹干透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就往汇龙桥跑。学会了划水,胆子就野了,跟着大点的小伙伴们往停在岸边的货船上爬。船帮离水面有一人多高,王家那小子第一个跳下去,“扑通”一声溅起老大的水花。我学着他的样子往下蹦,入水后双臂使劲划,却感觉身子一个劲往下沉。
眼前突然黑了,河底的软泥裹住了膝盖。我慌了神,手脚乱蹬,却越蹬越往下,嘴里灌满了带着泥沙的河水。就在胸口闷得快要炸开时,有人抓住了我的后领,硬生生把我往水面拖。
是王家那小子。他把我推到船边,船上的人七手八脚把我拉上去。我趴在船板上咳了半天,咳出的水带着腥气,后背的冷汗把晒干的褂子又浸湿了。
“得练憋气。”他递给我一块毛巾布,“在水里慌不得。”
回家后我找了个搪瓷脸盆,装满水就把脸埋进去。开始数到十就憋不住,呛得眼泪直流,后来索性偷了外公的挂表——那表链是黄铜的,表盘上的指针走得“咔哒”响。我盯着秒针练,从一分钟到一分半,直到能在水里憋满两分钟,才敢再往深水区去。
底气足了,胆子也跟着疯长。轮船码头的趸船有一层楼高,我踩着生锈的铁梯子爬到顶,看底下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纵身一跃时,风声在耳边呼啸。入水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气泡从嘴角往上冒,等我憋着气从水里钻出来,总能看见一帮小孩子在岸边拍手叫好。
傍晚回家时,裤脚总带着河泥,头发梢滴着水。外婆常在灶间念叨:“天天泡在水里,当心又招你爸揍。”可她每次都会多蒸两个红薯,用布包着塞给我,红薯的甜味混着水汽,成了那年夏天最实在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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