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利刃生隙
瓜州大捷的余威尚在河西走廊激荡，长安城却已因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而暗流汹涌。李瑾借西线军功推行“技术兴业司”与“商贾荐举”之策，如同一块投入潭中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远比预期更为复杂的漩涡。
利益，是世间最有效的黏合剂，也是最锋利的切割器。
诏令颁布之初，那些曾联名反对新政的地方豪强与东南海商内部，果然如李瑾和林薇所料，出现了显着的分化。一部分嗅觉敏锐、家底雄厚者，立刻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与朝廷捆绑，意味着稳定且庞大的订单，意味着官方背书带来的信誉，更意味着一条通往权力边缘的捷径。他们迅速行动，或主动接洽刚刚成立的“技术兴业司”，或严厉约束族中子弟及依附的官员，不得再非议新政。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甘于被这“糖衣炮弹”收编。一些根基深厚、与旧士族关系盘根错节，或自身转型困难、难以达到“大唐标准”的势力，则感受到了更深的危机。朝廷此举，分明是要用利益分化瓦解他们，将有能力者收编，将落后者淘汰。若就此妥协，他们世代经营的独立王国将不复存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矛盾并未仅仅停留在新旧势力之间，甚至在支持革新的一方内部，也因这“利益共享”的政策，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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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匠作学堂内气氛凝重。大匠墨衡（已升任将作监少监）被十几名白发苍苍、技艺精湛的老匠师围在中间。这些匠师，多是学堂的基石，许多革新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
“墨少监！朝廷与那些商贾合作，我等无话可说。但‘兴业司’核定采购的织机新图样，分明是王老哥熬了无数日夜才改进成功的，如今却要任由那些工坊依样生产，分文不与王老哥，这是何道理？”一位脾气火爆的老匠师指着身旁一位沉默寡言、面带郁色的老者，愤愤不平道。
被指的王老匠师，正是改良新式织机的核心人物。他嘴唇翕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能为国效力，本是份内之事。只是……家中子孙众多，也想留些手艺，吃口安稳饭……”
墨衡面露难色。按照朝廷新规和匠作学堂旧例，匠师们的改进创新，成果归属学堂，归属朝廷，个人虽得赏赐，却并无独占之权。如今朝廷将部分技术通过“兴业司”授权给民间工坊生产，这些技术的原创者，除了最初那点微薄赏银，确实无法再从后续巨大的商业利益中分得一杯羹。
“诸位老哥，”墨衡试图安抚，“朝廷自有考量，此举是为尽快推广新技术，惠及万民，强盛国力。陛下与皇后，断不会忘了诸位之功……”
“功？”另一位老匠师冷笑，“功劳都让那些钻营的商贾占了去！他们拿着我们的心血去赚得盆满钵满，我们却还得在这里埋头琢磨下一个改进？长此以往，谁还肯费心费力去钻研这吃力不讨好的‘创新’？”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墨衡心中炸响。他忽然意识到，皇后殿下一直强调的“激励创新”，在现有的体制下，似乎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当创造者无法从自己创造的巨大价值中获得应有的、持续的回报时，创新的源泉，是否会逐渐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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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紫宸殿内，李瑾也面临着一场关于“利”的诘问。
出面的是那位宗室老亲王，他这次并非孤身一人，身后还跟着几位在皇室宗亲中颇有声望的长者。
“陛下，”老亲王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凉，“设立‘兴业司’，许商贾荐举，老臣等深知陛下富国强兵之苦心，不敢妄议。然，陛下可曾想过，如此一来，天下利源，几近操于商贾与匠人之手？长此以往，皇室威严何在？国本何以依存？”
他颤巍巍地取出一份清单：“据老臣所知，仅是江南三家获准生产新式织机的大工坊，去岁利润便抵得上皇室一年用度！更有那‘大唐商盟’，借朝廷东风，生意遍及四海，其势之大，已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嫌。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若让此等逐利之辈掌了经济命脉，将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技术的进步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而这财富的流向，正在深刻地改变着帝国权力的格局，甚至威胁到了皇室和传统贵族的根本利益。
李瑾沉默着。他深知老亲王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资本的力量一旦失控，其破坏力或许不亚于任何外敌。他与林薇推动变革，是为了让帝国更强盛，而非孕育出新的、难以控制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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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在寝宫内，同时听着心腹汇报匠作学堂的争执和紫宸殿内的风波。她轻轻咳嗽了几声，产后一直未曾彻底恢复的身体，让她感到一阵疲惫。
技术的阴影，果然无处不在。它不仅能制造出撕裂社会的失业织工，能招来虎视眈眈的外敌，能在朝堂上掀起政争，如今，更开始腐蚀创新的动力，动摇统治的根基。
“创新激励……利益分配……资本控制……”她喃喃自语，这几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概念，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紧迫。
她知道，不能再仅仅依靠行政命令和道德号召了。必须建立一套新的、能够平衡各方利益、激励持续创新、同时确保帝国主导权的规则体系。
她铺开纸张，提起笔，开始勾勒一些初步的想法：关于设立“工匠专利”，确保创新者能在一定年限内从其发明中获益；关于成立由朝廷控股的“皇家技术投资司”，主动参与并引导关键行业的商业活动，分享利润，掌控方向；关于修订律法，对大型商号的规模和经营范围进行必要的规范与限制……
这无疑是在走钢丝，需要在鼓励创新与防止垄断、释放市场活力与维护帝国安全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拂晓”成员求见，带来了一个紧急消息：登州水师在拦截一艘疑似高句丽间谍船时，虽成功将其俘获，但在搜查中，发现了一份令人生疑的货物清单——上面罗列的数种用于精密器械加工的稀有金属和特制润滑油，其规格型号，竟与匠作学堂内部仍在试验阶段的几种高精度机床所需物料，高度吻合！
高句丽的触手，似乎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长，更隐秘！他们不仅在模仿已流出的技术，更在试图窥探大唐尚未公开的核心机密！
内忧未平，外患又添新的变数。林薇放下笔，感到一阵寒意。技术的竞争，已进入了更深、更凶险的层次。她与李瑾脚下的路，似乎每一步都布满着看不见的陷阱。下一步，他们该如何调整策略，才能在这利益与危机交织的迷宫中，找到那条通往光明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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