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是在一阵消毒水的气味和模糊的对话声中恢复意识的。
剧烈的头痛已经消退，转变为一种深沉的、源自精神核心的疲惫与空虚，仿佛身体被掏空。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校医院纯白的天花板。
“……系统故障原因还在排查，初步断定是外部信号入侵叠加数据库溢出……”一个压低的声音在门外说道。
“所有受伤学生情况如何？”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问道，林砚辨认出那是教导主任。
“轻伤十七人，重伤三人，都已稳定。唯一昏迷的……就是里面这个，林砚。精神力透支，身体指标正常。”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教导主任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走了进来。看到林砚苏醒，主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疏离。
“林砚同学，你感觉怎么样？”校医上前进行基础检查。
“还好，只是没力气。”林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只是受了惊吓而非知晓内情，“主任，测试……怎么样了？苏晓她……”
“模拟系统临时故障，测试中止。所有同学都已安全退出，苏晓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教导主任语气平稳，但目光锐利地盯着林砚，“倒是你，林砚同学，根据系统最后的记录和多名同学的证词，在故障发生时，你似乎使用了你的能力？”
该来的终究会来。林砚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镇定与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我当时很害怕，看到苏晓遇险，就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突然很累，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能力失控、自身也是受害者的角色。
教导主任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好休息。你的情况，学校会重点关注。”他说“关注”两个字时，语气微妙的加重。
主任和校医离开后，病房暂时恢复了安静。但林砚能感觉到，门外安排了人。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下午，陈锋提着一袋水果，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兴奋和后怕。
“我靠！林砚你终于醒了！你小子深藏不露啊！”他几乎要扑上来，但看到林砚苍白的脸色又刹住了车，压低声音，眼睛放光，“当时怎么回事？你对着那风狼吼了一嗓子，它就定那儿了！太牛逼了！李浩然那家伙当时脸都绿了！”
林砚勉强笑了笑：“运气吧，可能刚好赶上系统故障。”
“得了吧，我都看见了！”陈锋挥挥手，随即又正经起来，“不过你小子也太拼了，都吐血了！现在感觉咋样？”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林砚心中微暖，陈锋的关切是真诚的。
然而，这份温暖很快被接下来的访客打破。
李浩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倚着门框，双手插袋，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眼神里的轻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极具攻击性的探究。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寒冰般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林砚，如同在评估一件有趣的物品，或者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几分钟后，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转身离开。
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第二天，一支来自“上面”的调查组进驻了学校。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行事雷厉风行，直接封锁了模拟对战区，带走了所有核心数据。
关于林砚的“流言”在刻意控制和扭曲下，变成了几个版本：“林砚能力失控引发电磁干扰，导致系统故障”、“F级能力者不自量力，差点害死同学”、“走了狗屎运，碰巧系统卡顿救了他”……
显然，有人不希望他“拯救同学”的真相被广泛传播。
下午，林砚被要求前往行政楼的一间独立会议室，接受调查组的问询。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长桌对面坐着三名调查组成员，居中是一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的中年女性，肩章显示她的级别不低。
“林砚同学，请坐。”中年女人开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我们是异能安全管控总局下属特别调查组。关于昨天的模拟系统故障事件，请你如实陈述经过，不要有任何遗漏或隐瞒。”
林砚将应对教导主任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强调了自己的“下意识”和“记不清”。
“你的能力，‘规则制定’，评级为F。”女人翻看着手中的平板，上面是林砚的详细档案，“根据我们的分析，以你的精神力水平，理论上不可能对模拟环境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你如何解释风狼攻击被中止的现象？”
“我不知道。”林砚垂下眼睑，“可能只是巧合，系统刚好在那一刻……”
“巧合？”旁边的男调查员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多个对战舱的内部传感器，在那一瞬间都记录到了一种无法解析的高频规则层面扰动，其核心源坐标，正指向你所在的位置！”
林砚心中一震，他们竟然能检测到规则层面？
“林砚同学，”中年女人的声音更冷，“隐瞒真相，尤其是涉及高危异能和重大安全事故的真相，后果非常严重。我们必须评估你的能力是否具有不可控的危险性，以及你是否适合继续留在普通校园环境。”
压力如同实质般倾轧过来。他们不在乎他是否救了人，只在乎他的能力是否“危险”，是否“可控”。在他们眼中，他似乎从一个“F级废物”，变成了一个需要被贴上“高危”标签严密监控的……样品。
就在林砚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思考着如何破局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调查组员开门后，神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门外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秦局长，他依旧是那身深色西装，神色平静。
“王组长，问询还没有结束吗？”秦局长的目光扫过会议室，最终落在林砚身上，似乎确认了他无恙。
“秦局，”那位中年女人——王组长立刻站起身，“我们正在对关键当事人进行深入问询，初步判断其能力存在较高潜在风险，建议启动三级管控预案……”
秦局长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份关于林砚的评估报告，随意地翻看了几眼。
“潜在风险？我看未必。”秦局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在系统失控、实体化凶兽出现的极端环境下，一名学生临危不惧，成功保护了同学，避免了更严重的伤亡。这难道不正说明了他能力的‘可控性’与‘正向价值’吗？”
王组长试图争辩：“可是，规则层面的能力太过罕见，我们缺乏有效的监管和评估手段……”
“正因为罕见，才更显其价值。”秦局长合上报告，语气不容置疑，“这件事的调查到此为止。系统故障定性为外部网络攻击与内部数据库漏洞叠加所致。关于林砚同学在此次事件中的具体表现，列为c级机密，不得外传。”
王组长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低下头：“是，秦局。”
秦局长这才看向林砚，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林砚同学，你受惊了。回去好好准备，一周后的特招考核，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他一句话，不仅将林砚从“高危样品”的困境中拉出，盖棺定论为“保护同学的英雄”（尽管是机密），更轻描淡写地坐实了他参加考核的资格。
林砚走出行政楼时，阳光有些刺眼。他紧紧握着口袋里那张愈发滚烫的黑色卡片，心中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片冰凉的清明。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就像一枚突然展现出特殊价值的棋子。调查组想将这枚危险的棋子锁进保险柜，而秦局长，则想将他放在更广阔的棋盘上。救下苏晓，或许在他眼中，只是一次成功的“压力测试”，证明了他这枚棋子值得投资。
回到教室，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明目张胆的嘲笑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窥探、猜忌和敬畏交织的复杂目光。陈锋一如既往地和他勾肩搭背，但偶尔也会看着他，欲言又止。
放学时分，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凑近，是苏婉。她今天扎着双马尾，显得更加灵动。
“嘿，‘英雄’，感觉怎么样？”她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补充点能量。”
林砚看着她，没有接：“我不是英雄。”
“对我来说，你是。”苏婉不由分说地把巧克力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表情变得稍微严肃，“调查组的人是‘管控派’的，最喜欢给各种非常规能力贴上危险标签然后封存。秦局长嘛……算是‘利用派’？或者说‘战略派’？反正，你这次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他拉回来了。”
她的情报果然灵通。
“为什么帮我？”林砚问。
“投资啊！”苏婉眨眨眼，“我看好你的潜力股。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敌人？”
“李浩然家可是‘管控派’的支持者之一哦，他本人更是视你为眼中钉了。”苏婉狡黠地笑了笑，“另外，附赠一个免费情报：那天系统故障，入侵信号的源头……似乎不在国内。而且，干扰的核心目标，好像并不是制造混乱那么简单，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筛选’或‘测试’。”
说完，她像只蝴蝶一样翩然离去。
“筛选？测试？”林砚心中巨震。不是意外？是针对性的？目标是谁？是所有潜力新生，还是……像他这样的特殊能力者？
他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能感觉到，来自学校、来自调查组残余人员、甚至来自未知势力的目光，如同蛛网般缠绕在他身上。
秦局长的“利用”，李浩然的“敌意”，苏婉的“投资”，神秘势力的“测试”……他陷入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关系网中。
就在他走到宿舍楼下，准备上楼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树荫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女生——凌霜。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等了很久。她没有看林砚，目光落在虚空处，但当林砚注意到她时，她似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
那口型分明是：
“小心。”
说完，她便转身，消失在浓重的树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冲散了他所有的疲惫。
她为何警告？她知道了什么？这看似平静的校园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双眼睛，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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