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尘土飞扬。
官道旁，一座简陋的茶棚支着草席顶盖，为往来行人提供着一处难得的阴凉。粗木桌凳上，此刻竟坐得满满当当，多是携刀佩剑的江湖人士，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李长生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短打，风尘仆仆地走进茶棚，在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将随身的小包袱放在脚边。
“客官，喝点什么？”肩搭汗巾的茶博士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生意兴隆的喜气。
“一碗粗茶，两个炊饼，多谢。”李长生声音平和，递过几枚铜钱。
他低眉顺眼，气息收敛得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底层杂役，与这满棚的江湖豪客格格不入。数月前，他以“回乡探亲”为由辞去了剑湖宫的杂役之职，实则开始游历这片广袤的天地。此行目的地本是北方，路过少室山，听闻少林寺即将召开英雄大会，他便顺路在此歇脚，没想到竟撞上了这场风暴的前夜。
茶棚里，各种议论声如同热油般翻滚着，毫无顾忌地传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丐帮副帮主马大元，死得蹊跷啊！说是他那闻名天下的‘锁喉擒拿手’，竟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一个虬髯大汉拍着桌子，声音洪亮。
“何止！现在江湖上都传遍了，说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家绝学！我看呐，就是那姑苏慕容复干的！”旁边一个瘦高个立刻接口。
“慕容公子何等人物，岂会做这等事？莫要血口喷人！”立刻有人反驳，显然仰慕慕容世家。
“不是他还能有谁？除了南慕容，谁有这般手段？”
争论声未落，另一桌又爆出更惊人的消息：“马副帮主的事先放一边，你们可知，丐帮乔帮主……他，他可能是契丹人！”
此言一出，满棚皆惊，随即哗然。
“胡说八道！乔帮主顶天立地，义薄云天，怎会是契丹狗？”
“就是！谁在那里散播谣言，污蔑乔帮主！”
“我可没胡说！听说杏子林丐帮大会上都传开了，连丐帮的徐长老、单正他们都拿出了证据！那乔峰……不，那契丹萧峰，已经自己承认，辞去帮主之位了！”
“轰！”茶棚里像炸开了锅。乔峰侠名满天下，是无数江湖中人心中的偶像，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远比马大元的死和慕容复的嫌疑更甚。
李长生默默啃着炊饼，喝着略带苦涩的粗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听到“乔峰”、“契丹”这些字眼时，他端着茶碗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谣言。这是命运齿轮开始残酷转动的声响。那个豪迈干云、气吞山河的盖世英雄，正被一步步推向身世悲剧的深渊。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有人唏嘘。
“放屁！就算乔帮主是契丹人，他行的也是侠义之事！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中原人士强多了！”也有热血汉子为其鸣不平。
“话说回来，这次少林寺召开英雄大会，广发英雄帖，就是为了商讨如何应对这契丹……萧峰吧？听说他武功盖世，若真是契丹派来的奸细，那可真是心腹大患！”
“何止是萧峰！那‘四大恶人’也在左近活动，听说那‘恶贯满盈’段延庆，似乎也和少林寺有些旧怨……”
“还有星宿派的妖人，吹吹打打，说什么星宿老仙法力无边，也要来凑这热闹，真是不知死活！”
“嘿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少室山，怕是要被血染红喽！”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揣测、惊叹、怒骂、惋惜……交织在一起。李长生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听众，安静地汲取着这些信息。他听到了段誉在大理的消息，听到了虚竹这个陌生的名字偶尔被提及，听到了慕容复依旧顶着“南慕容”的光环，也听到了丁春秋那令人作呕的吹捧之声正由远及近。
他甚至在众人的描述中，拼凑出了不久前杏子林那场改变了乔峰命运的丐帮大会的零星片段。而他，当时只是远远地坐在山坡上，啃着干粮，做了一个无言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茶棚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若奔雷。
棚内嘈杂的议论声不由得一静，众人纷纷向外望去。
只见一骑如一团赤色火焰，沿着官道疾驰而来。马是罕见的骏马，马上之人身形魁梧雄壮，尽管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面容，但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剽悍凛冽之气，竟让喧闹的茶棚瞬间鸦雀无声。
马匹并未在茶棚停留，甚至速度都未曾减缓，如同旋风般从茶棚前卷过，直奔少室山方向而去，只留下漫天烟尘和逐渐远去的蹄声。
良久，茶棚里才有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刚……刚才过去那位……莫……莫不是……”
“是乔帮主……不，是萧峰！”有人肯定了他的猜测，语气复杂。
“他竟然还敢来少室山！”
“这气势……不愧是北乔峰……”
众人心绪难平，议论的焦点瞬间全部集中到了那惊鸿一瞥的身影上。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个灰衣杂役，在那骑士掠过的一瞬间，握着茶碗的手稳如磐石，但低垂的眼睫却微微颤动了一下。
只有李长生自己知道，在那短暂的一刹那，他体内因长期“躺平”和修炼“龟息功”而日益精纯的内力，似乎受到某种无形气机的牵引，自行加速运转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那不是敌意，也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面对浩瀚大海时，本能的生命共鸣。
‘好强的气势……这便是此方世界顶尖人物的风采吗？’李长生心中暗忖。与当初在松鹤楼外只是感应到气息不同，这次是真正的照面——虽然对方可能压根没注意到茶棚里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与之前后山遭遇叶二娘时的阴森诡谲也不同，乔峰的气势是堂堂正正、磅礴大气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坦荡与悲怆。
他立刻默运“龟息功”，将那丝细微的波动彻底抚平，心神再次古井无波。
系统没有任何提示。显然，这种程度的内心触动，并未影响到他真正的“躺平”心态。他依旧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享用那碗粗茶时，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长生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毫无异样，依旧慢吞吞地喝着茶，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扫过。那道目光来自斜对面一张桌子，那里独自坐着一个青袍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但李长生如今的灵觉远超常人，他确信刚才确实被注意到了。这老者气息内敛，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若非那不经意的一瞥，连李长生都可能忽略过去。
‘是巧合？还是……他看出了什么？’李长生心中念头飞转。自己已经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外表更是毫无破绽，一个普通的江湖老者，如何能看穿？
他不敢大意，更加小心地维持着“龟息功”的运转，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甚至连呼吸、心跳都调整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频率。
那青袍老者再未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听着周围的议论，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老叟。
然而，李长生却感觉到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压力。这老者，绝不简单。
茶棚里的喧嚣继续着，众人从乔峰议论到慕容复，从四大恶人说到星宿老怪，情绪高涨。谁也没有察觉到这角落里的无声交锋。
李长生吃完炊饼，将碗中最后一点茶水饮尽，准备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棚外又传来一阵喧哗，不同于乔峰路过时的肃杀，这次是吹吹打打，锣鼓喇叭齐鸣，伴随着整齐划一、谄媚至极的呼喊：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法驾中原！”
“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
声音由远及近，显然正朝着茶棚而来。
棚内众人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有厌恶，有忌惮，也有好奇。
李长生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丁春秋？他怎么也到这儿来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重新坐稳，决定暂不离开。此时出去，正好与星宿派撞个满怀，反而更引人注目。不如继续待在角落，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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