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尽,金色的朝阳已然刺破云层,在万顷碧波上洒下粼粼碎金。君山码头,人头攒动,却无喧哗,唯有湖风掠过旗幡的猎猎作响,以及波涛轻吻岸石的絮语,为这送别场景平添几分肃穆。
帮主吴长风、执法长老奚三镜率众亲送。经历昨夜雷霆肃奸,众人眉宇间虽残留疲惫,眼神却更显沉凝锐利。陈友德已被废去武功,秘密囚禁于水牢深处,自有奚长老麾下刑堂精锐日夜拷问。那影阁长老的尸首亦被妥善处理,一切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围捕从未发生。
鲁有脚办事雷厉风行,早已精选四名得力干将候在一旁。并非追求人多势众,而是取其精干,各擅胜场:
· 赵莽:鲁有脚直属净衣派七袋弟子,豹头环眼,身材魁伟,性情豪烈刚猛,一手“疯魔泼风棍”舞动开来水泼不进,乃是攻坚陷阵的猛将。
· 侯通:原污衣派出身,因心思缜密、水性超群而被破格提拔。其人身形瘦小灵活,尤擅潜踪匿形、追踪反跟踪,更精通各地方言暗语,是队伍里不可或缺的“耳目”与“地头蛇”。
· 孙青:年纪最轻的六袋弟子,面容尚带几分稚气,却已将一手“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练得出神入化,更兼心思玲珑,粗通医理丹药,得林梦临时指点,负责策应援护与伤病救治。
· 钱老幺:一位鬓角斑白、沉默寡言的老趟子手,并非丐帮正式弟子,却是鲁有脚过命的兄弟。数十年走南闯北,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精通各地风物、险关要隘,更有一手辨识毒物、布置简易机关陷阱的绝活,是队伍里的“定盘星”与“老马识途”。
这四人组合,攻守兼备,远近相辅,机变与沉稳并存,显是经过深思熟虑。
“江小子,这四位兄弟,便托付给你了!”鲁有脚声若洪钟,重重一拍江长安肩头,“皆是肝胆相照的好儿郎,身手本事你都放心!路上但有所需,尽管驱使,无需客气!”
江长安肃然拱手,目光扫过四人:“前路漫漫,凶吉难料,有劳四位兄弟鼎力相助,江某感激不尽。”
赵莽踏前一步,声如闷雷:“江少侠言重!能随少侠同行,是我等的造化!”侯通、孙青、钱老幺亦齐声应和,神色恭敬中难掩跃跃欲试的兴奋与行走江湖的警惕。
一旁,林梦正将一个沉甸甸的羊皮药囊递给孙青,低声细细叮嘱各类丹药的用法、功效与禁忌,眸中满是关切与忧色。她本执意同行,却被江长安以“医仙谷传承事关重大,陆师兄处亦需臂助”为由婉拒,嘱她暂留烟雨楼。
最后,江长安行至吴长风面前,整理衣冠,深深一揖:“吴帮主,奚长老,诸位前辈,君山援手之情,晚辈永志不忘。此去昆仑,必当竭尽全力,寻踪觅迹,以抗玄冥,不负诸位厚望!”
吴长风伸手将他扶起,蜡黄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温和之色,缓声道:“孩子,去吧。江湖风波恶,人心险于川。切记,遇事三思,保全自身为上。无论千里万里,君山与烟雨楼,始终是你的退路。”他语声微顿,以仅容两人听闻的声音道,“关于令尊令堂之事……若机缘巧合,或能在昆仑寻得些许端倪。一路……珍重!”
“郭靖大侠”、“黄蓉女侠”的名讳自吴长风口中低语而出,虽未明言,其中意味已是不言自明。江长安心头剧震,一股热流涌上,喉头微哽,只能再次重重顿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再赘言,众人依次登上一艘经过巧妙伪装、船身坚固、吃水颇深的快船。那青鸾神鸟早已悠然立于船头桅杆之上,见江长安登船,引颈发出一声清越入云的啼鸣,双翅轻振,青光流转,似在催促启程。
缆绳解离,风帆饱张。快船如挣脱束缚的蛟龙,破开澄碧湖水,犁开一道长长的白浪,向着西北方向,逆流疾驰。岸上,吴长风、奚三镜、鲁有脚等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为水天相接处的一抹淡影。
万里征程,第一步,踏浪而行。
船行初始数日,尚算顺遂。沿洞庭入长江,再转入汉水,一路溯流西行。江长安大多时间居于舱室,潜心运功,导引涅盘真炁周天流转,温养经脉,巩固根基。膝前那枚黑水玄蛇鳞片散发着彻骨阴寒,与他体内至阳至刚的涅盘真炁形成微妙对峙,反而促使他更精微地掌控真气,去芜存菁,赤金色的真炁愈发凝练纯粹,光泽内蕴。他感觉,距离冲破那层阻碍完全恢复甚至更进一步的薄膜,只差一个恰当的契机。
玉鸣与侯通、钱老幺三人轮流值守,目光如鹰隼,时刻扫视着航道前后与两岸动静。赵莽与孙青则负责操持船只,熟悉水性。那青鸾灵性非凡,时而高飞于云层之下引路,时而敛翅落回船头小憩,其喙尖所指,始终不离西北方位。
这一日,船只驶入一段名为“老鸦峡”的险峻江段。两岸山势陡然拔起,峭壁如削,怪石嶙峋,将天空挤成狭窄一线。天色阴沉,铅灰色的浓云低垂欲坠,江风裹挟着湿冷水汽,吹得人衣衫紧贴,寒意浸骨。江水在此变得湍急汹涌,浊黄的激流撞击着水中隐现的黝黑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卷起无数浑浊的漩涡。
钱老幺伫立船头,眯着昏花老眼,仔细打量两岸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与狰狞山石,布满风霜刻痕的脸上凝重之色愈浓:“江少侠,前面就是老鸦峡腹地‘鬼见愁’了。这段水路最是凶险,不仅水流诡谲,暗礁密布,近月来,更传闻有几股来历不明、手段狠辣的水匪在此盘踞,劫掠往来船只,少有活口。”
江长安步出船舱,立於船头,感受着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颔首道:“钱老所言极是。传话下去,所有人加倍警惕,弓弩暗器准备,随时应对变故。”
船只放缓速度,如履薄冰般驶入峡谷最狭窄处。两侧峭壁仿佛随时可能合拢,投下大片令人窒息的阴影。猿啼之声在幽深谷中凄厉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骤然——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声撕裂峡谷的沉寂!数十支力道强劲、镞尖泛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出洞,从两岸茂密的树冠、石缝中暴射而出,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朝着快船笼罩而下!劲弩破空之声凄厉,显是军中专用的强弓硬弩!
“敌袭!掩蔽!护住要害!”赵莽暴喝如雷,声震峡谷。他庞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熟铜长棍舞动开来,化作一团黄蒙蒙的光轮,护住身前大片区域,弩箭射入光轮,立时被刚猛棍劲磕飞、绞碎,发出连串金铁交鸣的爆响!
侯通更如鬼魅,身形一矮一滑,便紧贴甲板,借助船舷、缆桩等物遮掩,险之又险地避过数支擦身而过的弩箭,同时双手已各扣住三枚喂了剧毒的透骨梭镖,眼神冰冷地搜寻着林中弩手的位置。
孙青伏低在船舱壁后,呼吸平稳,手中悄然多了一捧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针尖在晦暗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绿芒,只待敌人逼近。
玉鸣身影微晃,已如一片落叶般飘至江长安身侧尺许之地,蝉翼双刃并未出鞘,仅以一双纤掌拍、拂、引、带,掌风柔中带刚,巧妙地将射向江长安头脸、心胸的数支劲弩引偏、震落,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
江长安渊渟岳峙,目光如寒潭映月,冷静地扫视着两岸。这波弩箭虽疾虽密,却更像是一种压制与试探,意在扰乱船只阵脚,消耗己方体力与注意力。真正的致命一击,必隐于其后。
果然,第一轮箭雨甫歇,两岸林中便响起一阵尖锐短促、节奏诡异的竹哨声!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七八条狭长低矮、通体漆黑如墨的梭子快舟,如同潜伏已久的毒鳄,从礁石阴影处、水湾回流里猛地窜出!每舟之上,皆立着四五个精悍汉子,清一色身着紧身水靠,手持淬毒分水刺、带着倒钩的渔叉、弧度诡异的弯刀,眼神麻木而凶残,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嚎,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从不同角度朝着快船高速合围而来!
这些“水匪”操舟之术极为高明,在如此湍急混乱的水流中,舟身依旧稳如磐石,速度更是快得惊人,显然久经操练,绝非寻常乌合之众!
“是‘鬼水獭’!这帮天杀的不是半年前就被官府剿灭了吗?”钱老幺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他们怎会出现在此?而且看这架势,比传闻中更凶悍数倍!”
“管他娘的是鬼是獭!来了就留下脑袋!”赵莽怒吼一声,杀性已被彻底激起。他不待敌舟靠近,猛地一脚跺在甲板上,借力腾空,如同一头暴怒的巨熊,直扑最近的一条梭子舟,手中熟铜棍挟着万钧之势,一招“力劈华山”,朝着舟首那看似头目的持叉汉子当头砸落!棍风呼啸,竟压过了江流的咆哮!
那持叉头目见状,眼中凶光一闪,不闪不避,厉喝一声,手中渔叉泛起惨绿光芒,毒腥之气扑鼻,竟悍然迎向铜棍!
“轰——咔!”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持叉头目连人带叉被赵莽这含怒一击砸得双臂尽碎,胸膛塌陷,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在空中便已气绝,尸身“噗通”落入汹涌江流,瞬间被漩涡吞噬!其余舟上水匪见状,攻势不由得一滞,眼中首次流露出骇然之色。
侯通与孙青亦同时发难。侯通如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无声无息滑入浑浊江水之中。下一刻,一条正欲抛出飞爪的梭子舟底部猛地传来一声闷响,木板碎裂,江水疯狂倒灌,舟上水匪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孙青则娇叱一声,双手幻起一片残影,铁蒺藜、飞蝗石、透骨钉、柳叶镖……各式各样的暗器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无比地射向另外几条梭子舟上水匪的眼、喉、手腕等要害,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攻势为之大乱。
然而,这些“鬼水獭”显然受过严酷训练,虽惊不乱,剩余的五条梭子舟依旧悍不畏死地逼近,船头水匪已然举起牛皮盾牌,试图抵挡暗器,后排水匪则奋力抛出带着铁链的飞爪,勾向快船船舷,显然打定了跳帮肉搏的主意。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船头的江长安,终于动了。
他并未施展耗费真元的大范围掌法,而是身形微晃,青蝉步施展之下,恍若一缕青烟,倏忽间已至船舷。面对一条飞爪已然搭上船帮、三名水匪正欲借力跃起的梭子舟,他神色不变,右手并指成剑,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炽热如熔岩的赤金色涅盘真炁骤然吐出,隔空朝着那梭子舟的龙骨中心位置,轻轻一划!
“嗤——!”
一道灼热无比、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赤金色气刃,凭空闪现!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极致锋锐与炽热交织的毁灭意韵!那气刃掠过梭子舟,如同烧红的餐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竟无声无息地,将那条坚硬的梭子舟从船头至船尾,凌空斩为两段!
断面光滑如镜,甚至隐隐透出赤红之色,散发出焦糊气息!那三名已然跃起半空的水匪,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茫然,随即随着断裂的舟身一同坠入冰冷湍急的江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消失无踪!
这一幕,不仅让剩余的水匪魂飞魄散,攻势彻底崩溃,就连见多识广的赵莽、侯通等人,也看得心神摇曳,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晓江长安武功深不可测,却万万没想到,其内力竟已精纯凝练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凝气成刃,隔空断舟,这已是近乎传说中“剑气”的手段!
江长安自己心下亦是微动。方才那一击,他有意控制,并未动用多少本源真炁,只是将涅盘真炁的特性——至阳炽热与净化万邪——催发到极致,高度压缩凝聚后,竟产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破坏力。这涅盘真炁的运用之道,似乎远比他目前所知的更为玄妙广博。
他目光如电,冷冷扫向其余如同惊弓之鸟的水匪。那些水匪被他目光一扫,只觉得如同被洪荒巨兽盯上,肝胆俱裂,哪里还有半分凶悍,发一声凄厉喊叫,纷纷拼命划动船桨,只想尽快逃离这索命修罗,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对臂膀。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孙青得势不饶人,双手如穿花蝴蝶,又是一蓬淬毒暗器洒出,追着那些仓皇逃窜的背影而去,江面上再添几声短促惨嚎。
转眼之间,这场精心策划的伏击便以水匪死伤惨重、仓皇败退告终。江面上只留下几段燃烧的残骸、漂浮的杂物与缓缓扩散的暗红血污。
战斗结束得迅速,但船上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
“不对劲,很不对劲。”玉鸣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她走到被江长安斩断的梭子舟残骸旁,俯身拾起一块边缘焦黑的碎木,指尖轻轻摩挲,又置于鼻尖细嗅,黛眉微蹙,“这木材……以鲛人油反复浸泡过。此油极耐腐蚀,更能助燃,燃烧时带有异香,通常只产于南海深处,或为某些海外方士、隐秘宗门所用。区区水匪,即便再凶悍,也不可能拥有此物。”
这时,侯通也从水中冒出头来,手里高举着一柄造型奇特、略带弧度的分水刺,脸色异常凝重:“江少侠,您看这个!这分水刺的锻造工艺、开血槽的方式,绝非中原路数!这分明是东瀛倭刀的锻打技巧,是那些浪人倭寇惯用的兵刃风格!”
东瀛倭寇?鲛人油?
江长安双眸微眯,寒光乍现。这伙所谓的“水匪”,其出现绝非偶然!他们的装备、所用之物,处处透着一股精心策划与来历不凡的诡异。绝非寻常打家劫舍的匪类,更像是一支伪装成水匪的……精锐死士!
“是玄冥教驱使?还是影阁勾结外寇?亦或是……另有势力插手?”他心中念头电转。对方能如此精准地在此险要地段设伏,显然对他们的行进路线有所预判。是巧合,还是己方行踪已然暴露?
“迅速清理痕迹,无关之物尽数抛入江心。检查船体损伤,即刻起航,全速离开此地!”江长安当机立断,沉声下令。无论对方是谁,此地已成是非之地,绝不可久留。
众人领命,立刻行动起来。赵莽、侯通负责将水匪尸首、破损舟船残骸推入江心激流。孙青与钱老幺仔细检查船体,所幸快船坚固,仅有些许擦碰。玉鸣则警惕地注视着两岸丛林,防备可能的第二轮袭击。
经此一役,众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警惕性提到了最高。江长安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层阻碍他完全恢复的瓶颈,在方才那凝聚真炁、一击破敌之后,竟松动了不少,涅盘真炁运转更为圆融活泼。他隐隐有种预感,突破的契机,或许就藏在这危机四伏的旅途之中。
快船再度扬起风帆,动力全开,如同受惊的箭鱼,急速驶出阴森的老鸦峡。前方,水势略见平缓,但天色愈发阴沉如墨,浓重的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似乎已在酝酿,即将席卷这片苍茫的江天。
而那引路的青鸾,依旧执着地翱翔于阴云之下,清越的啼鸣穿透渐渐密集的雨丝,坚定不移地指向西北方向。仿佛在昭示,穿过这片风雨,等待他们的,将是通往那神秘莫测的昆仑仙域的,更为漫长且艰险的征途。
江长安默然立于船头,任凭渐起的江风吹乱鬓发,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他目光深邃,穿透迷蒙的雨幕,望向那未知而遥远的彼岸。他知道,老鸦峡的伏击,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狂风巨浪,更多的明枪暗箭与生死考验,恐怕已然在前方的万里路途上,张开了狰狞的巨口,静候着他的到来。
(第一百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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