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着夸父族洞穴,沉重得如同实质。那尊彻底失去灵光的石童雕像冰冷地立在角落,曾经凝固的惊恐与执拗已被绝对的取代,沦为一块偶然具有人形的岩石,散发着博物馆标本般的疏离感。苏弥感到怀中的铅灰色箱子重得骇人,【4.58kg】的数字像一座墓碑,刻着她的罪孽,压得她脊背生疼。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心肺,灌入鼻腔的是混合尘埃与绝望的冰冷。
雷烬焦躁地踱步,完好的左手反复握紧又松开,指甲深掐入掌心的旧伤,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那条暗金机械臂彻底沦为死寂的刑具,沉重地拖曳着,每一次晃动都带来关节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妈的,他低声咒骂,这鬼地方...再多待一刻老子就要疯了。
陆离静立如渊,目光投向风孔寂灭传来的幽暗甬道,修长指尖在身侧微不可察地高速捻动,虚空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算符明灭流转。
能量场正在重新平衡,他冷静地分析,一个风孔的寂灭引发了连锁反应。其他风孔的能量频率正在偏移,整体次声共振模式在改变。
磐石长老佝偻的巨躯仿佛又萎缩了几分,浑浊的老眼望着那彻底逝去的石童,里面是万年冰川崩塌后的死寂。
圣山的平衡...他沙哑的声音如同磨石相碾,从来不是静止的。一个支点的崩塌,必然引起整个系统的调整。只是这次...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异常的气流扰动自甬道深处传来。
不是狂风的暴虐嘶嚎,而是某种巨大羽翼缓慢、沉重、甚至带着某种艰难平衡的扑扇声。每一次扇动都仿佛耗尽了气力,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疲惫,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阴影如水波般扭动、汇聚。在三人震惊的注视下,那只本该沉浸在永失所爱的癫狂悲恸中、或因记忆彻底清零而麻木离去的母雕,竟去而复返。
它的出现,令整个洞穴本就凝重的空气几乎彻底冻结。
它庞大的身躯不再具有遮天蔽日的压迫性威胁感,反而像一座历经无数次地震、濒临彻底解体的山峦,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岩石般的羽毛凌乱不堪,沾满尚未干涸的、混合着暗红血丝与沙尘的泪渍。最令人心惊的是,它那只完好的独眼,浑浊依旧,却奇异地洗尽了所有贪婪、暴怒、空洞,只剩下一种仿佛燃尽了一切情绪后的、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浩瀚如星海的哀伤,一种穿透了所有遗忘迷雾、直视悲剧本源后的了然。
小心!雷烬瞬间进入战斗姿态,完好的左手已摸向腰间的武器,尽管他知道这对如此庞然大物可能毫无用处。
陆离指尖清光暗蕴,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等等。它的能量签名...很奇怪。
母雕无视了他们的戒备。它巨大而伤痕累累的头颅,艰难地、固执地,转向了苏弥。
目光落下。
先是那沉默的、吞噬了它孩子存在根基的铅灰色箱子,箱壳上似乎还残留着幼雕啄击时的细微触感与那瞬间诡异的波动。然后,那目光缓缓上移,定格在苏弥苍白如纸、泪痕交错、写满负罪与无措的脸上。
那目光复杂得足以撕裂最坚硬的心脏。有剜心蚀骨的剧痛,有失去一切的虚无,有一种跨越种族与语言障碍的、穿透灵魂的了然,最后,竟不可思议地沉淀为一缕极淡、却真实存在的...近乎温柔的释然。
它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极其沙哑、破碎的咕噜声,不再是威慑的咆哮或痛苦的哀鸣,更像是一个弥留之际的母亲,用尽最后气力,试图进行一场跨越生死的艰难沟通。
然后,在三人震骇的目光聚焦下,它猛地低下头,庞大的身躯爆发出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某种从生命最核心处迸发的、撕裂性的痛苦。它张开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巨喙,但并非攻击,也非啼鸣——
一团光,挣扎着、缓慢地从它喉部深处升腾而出。
那光团并不耀眼,甚至有些微弱,仅有拳头大小,呈现出一种异常纯净、温暖的乳白色,内部仿佛有无数极细微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金芒缓缓流转、生灭。这光团与它山岳般的躯体相比,渺小得可怜,却仿佛凝聚了它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本源的精华。
这是...苏弥喃喃自语,她能感觉到箱子里传来一阵奇异的共鸣。
光团脱离它巨喙的瞬间,内部模糊的影像如同沉入水底的记忆碎片,缓缓浮现:
是雏鸟第一次颤巍巍站在巢穴边缘,面对无尽虚空时那颗砰砰狂跳、充满新奇与恐惧的小心脏;
是本能驱动下,第一次笨拙地扇动稚嫩翅膀,挣脱大地引力束缚那一刹那无与伦比的自由与狂喜;
是阳光穿透浓密云层,如同金色瀑布般泼洒在初丰羽翼上的温暖触感,每一片羽毛都雀跃着生命的欢欣;
是第一次成功翱翔于天际,俯瞰下方巍峨群山与蜿蜒沙河时,那充盈胸臆的、心潮澎湃的壮丽与骄傲……
陆离的呼吸微微一顿:这是...它的本源记忆。最原始的飞翔与自由的印记。
雷烬的独眼睁大,忘记了戒备:它为什么要...
母雕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意志与气力,将那团承载着所有飞翔与自由的乳白色光晕,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推向苏弥。光晕触及苏弥手中的箱子,并未被立刻吸入,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温柔地包裹住冰冷的箱体,流淌片刻,然后才缓缓渗透进去。
箱体屏幕上的【4.58kg】纹丝不动,没有增加一分一毫。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的洪流却瞬间透过箱壳,汹涌地涌入苏弥的手臂,奔流向她几乎被冻僵的灵魂。
【检测到特殊类别情感能量:纯粹本源记忆】
【能量属性:无垢级。与数据库内任何记录均不匹配】
【分析:该能量具有高度稳定性和兼容性,可作为优质缓冲介质】
【建议:可用于调和冲突能量,修复细微损伤】
冰冷的提示文字在苏弥脑海中闪过,与此同时,箱子内部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轻响,如同某种过于紧绷的精密机括终于找到了契合的密钥,悄然松脱、弥合。之前因幼雕啄击引发的、那短暂而剧烈的异常波动所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凝滞与不谐感,竟在这股温暖纯净的本源力量流淌下,悄然消散。
母雕做完这一切,眼中那最后一点如同风中残烛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了。它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仿佛卸下万古重担后的叹息般的咕噜声。
然后,它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
它微微侧过头,用它那冰冷、坚硬、曾撕裂无数猎物的巨喙,极其轻柔地、充满无限眷恋与希冀地,推了推那只依旧依偎在苏弥脚边、对一切浑然不觉、沉沉睡去的幼雕。
这是一个托付。跨越了种族,跨越了仇恨,跨越了剥夺与被剥夺的,最沉重的托付。
下一刻,它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维持形态,从边缘开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化为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暗沉的尘埃粒子。这些粒子并非走向湮灭,而是如同受到了这片圣山土地无形的牵引,盘旋着、飞舞着,如同一场无声的、悲壮的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尽数没入洞穴的地面、岩壁之中。
奇迹般的,它所消散之处,那些原本如同恶性疤痕般附着在岩石上、隐隐搏动、散发着不祥恶意的暗绿色黏液残留,如同被最高效的净化术洗礼,迅速枯萎、干涸、褪去所有令人作呕的活性,最终化为毫无生机的灰败飞灰,悄然剥落,露出下面相对洁净的岩石本体。
它以自身存在为代价,进行了净化。陆离的声音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这种程度的净化...需要消耗的是最本源的生命力量。
雷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原本紧绷的战斗姿态不知不觉松弛下来,独眼中神色复杂。
最终,原地只留下一片异常洁净、甚至隐隐散发着微弱生命暖意的岩石地面,以及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关于自由、飞翔与生命初心的温暖记忆余韵,久久不散。
苏弥怔怔地站在原地,泪水再次决堤般涌出。但这一次,不再全是冰冷的绝望与自我鞭挞的负罪,更多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汹涌澎湃的感动,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被强行塞入手中的、名为的重量。
她低头看着脚边一无所知、依旧酣睡的幼雕,那小生命温暖的呼吸透过布料微弱地传来;她又望向母雕消散的那片变得洁净温暖的土地,手中箱子的冰冷金属触感,似乎也被那残留的温暖记忆中和,不再那么刺骨冻人。
【当前箱重:4.58kg】
【特殊能量储备:纯粹本源记忆 - 可用】
【系统状态:稳定性提升3.7%】
冰冷的数据在脑海中闪过,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慰。
雷烬张了张嘴,最终所有话语都化为一声极轻的、复杂到极致的叹息。
陆离深邃的目光扫过那片被净化的区域,微微颔首,动作轻缓而郑重。
就在这时,那只一直酣睡的幼雕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啾鸣。它睁开惺忪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叫声,小小的身体在苏弥脚边不安地扭动。
它感应到母亲不在了。磐石长老沉重地说。
幼雕的叫声越来越急促,甚至带上了几分悲切。它跌跌撞撞地想要爬向母雕消散的地方,却被苏弥下意识地拦住。
突然,幼雕停止了挣扎,它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苏弥,里面不再是懵懂无知,而是某种奇异的、超越了年龄的理解。它轻轻地、试探性地啄了啄苏弥的手背,然后发出一声悠长而哀伤的鸣叫。
就在这声鸣叫中,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被母雕净化过的区域,突然泛起了淡淡的乳白色光芒,与之前母雕赠予的记忆光团如出一辙。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蛊雕虚影,它展开双翼,做出一个拥抱的姿态,然后缓缓消散。
幼雕安静下来,它最后望了一眼母亲消失的地方,然后缩回苏弥脚边,将小脑袋埋进羽毛里,不再动弹。
空气中,那关于自由与初心的记忆余韵似乎更加清晰了。
母雕没有选择复仇,没有沉溺怨恨。它在极致的悲痛与被剥夺之后,穿透了绝望的迷雾,选择了最难的理解,赠予了它仅剩的瑰宝,并以最后的存在为代价,守护了这片土地和它唯一的孩子。
它留下的,不是诅咒。
是最后的、关于自由与初心的记忆之光。
洞穴外的风仍在呜咽,诉说着永恒的悲伤。但洞穴内的某一处邪恶,已被一种决绝的温柔,无声涤荡。
而新的希望,正在这片被净化的土地上,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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