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底部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某个重要的时刻。
随着腾根之母核心的彻底湮灭,那维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强行束缚与榨取魂能的邪恶力场终于土崩瓦解。起初,只是一两颗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点,颤巍巍地从那些皲裂的孢囊壁隙中渗透出来,在空中茫然地盘旋片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已然自由。
紧接着,仿佛冰河解冻,春回大地,越来越多的光点从破损的孢囊、从枯萎崩溃的菌藤残骸、甚至从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能量余烬中析出、升腾。它们大小不一,色泽也略有差异,有的明净如初雪,有的带着生前的淡淡色彩残留,有的则因长期的榨取而显得黯淡。起初只是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很快便汇成了光的溪流,潺潺涌动;最终,化作一片浩瀚璀璨的星河,无声地、却又带着无可阻挡的磅礴气势,向着裂谷上方,向着那永恒暗紫色的幽都天幕奔涌而去!
没有喧嚣,没有哭泣,只有一种宏大的、震撼灵魂的宁静。那无数光点组成的洪流,仿佛一条洗涤一切污秽的圣洁之河,所过之处,孢囊农场残留的甜腻腐臭被彻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怨念与诅咒余毒被涤荡一空。柔和而纯净的光芒映照在苏弥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在她清澈的眼底倒映出万千星辰;映照在雷烬复杂茫然的独眼中,那新生的、尚未找到确切目标的火焰似乎也在这光芒下微微摇曳;映照在陆离闪烁着稳定数据流的眼眸里,那冰冷理性的光泽似乎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万千魂灵,挣脱了永恒的枷锁,重归天地轮回。这一幕,壮丽得令人窒息,肃穆得让人心生敬畏,带着一种超越生死、撼动人心的宁静与庄严。就连匍匐在地、依旧警惕着的蛊雕,那仅存的独眼也倒映着这片光海,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咕噜声。
“他娘的…”雷烬望着那冲天而起、几乎要照亮整个幽都暗淡天穹的光之洪流,下意识地低骂了一声,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暴戾与躁动,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对宏大景象的敬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空落落,又沉甸甸,“…折腾这么久,总算是…干了件像样的事。”他完好的左臂无意识地垂在身侧,暗金光芒彻底内敛,仿佛也沉浸在这氛围中,那条始终无力麻木的左腿似乎也因这灵魂层面的震撼而暂时忘却了沉重与不适。
陆离眼中幽蓝色的数据流平稳地扫过这片魂归之景,进行着最后的记录与分析:“检测到大规模、高纯度魂能正以稳定模式释放…能量逸散曲线符合自然消散模型…幽都底层轮回规则捕捉效率极高,正在有序吸纳引导…确认‘魂噬’异常现象已终止,能量循环干扰源已清除。任务核心目标…判定达成。”
苏弥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无魂之木传来恒定不变的温凉触感,心口那片烛龙逆鳞也泛着微弱的、带着时间流转意味的暖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积郁在此地、仿佛脓疮般的沉重阴霾正在被这股升腾的光之洪流彻底冲刷、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冰冷、却宏大、有序、属于亡者世界本身的、亘古不变的规则律动。在那飞升的光点洪流中,她似乎看到了狐妖焰翎那绝美而苍白的魂魄虚影,在彻底消散化光的前一瞬,对着她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个释然而感激的、极淡的微笑,最终与其他光点融为一体,奔向永恒的归宿。
就在这片魂归景象达到鼎盛之时,裂谷上方的虚空,那轮最为浓郁、如同浸透了陈旧血液的绒布般的暗紫色天幕中央,无声无息地泛起了涟漪。三轮巨大的、如同蕴含着无尽智慧与法则力量的明黄星辰,缓缓浮现,如同亘古存在的眼眸,再次俯瞰这片大地。
土伯的目光,穿透了空间与维度的阻隔,再次降临。
这一次,那三轮明黄之目中,不再带有之前审视与问责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压迫感,而是如同深沉厚重、承载万物的大地本身,带着一种历经无穷岁月的威严,与一丝几不可察的…对于“秩序”得以恢复、“变数”达成契约的认可。那目光先是扫过下方一片狼藉、却再无丝毫邪能波动的裂谷废墟,确认了“污染源”的彻底清除;继而掠过那依旧在持续升腾、蔚为壮观的魂光之河,仿佛在检视着轮回通道的重新畅通;最终,那蕴含着无尽重量的目光,落在了地面上相互扶持、伤痕累累、气息萎靡却依旧脊梁挺直、眼神坚定的三人,以及他们身旁忠诚的异兽伙伴身上。
没有声音,但一道温和而厚重、蕴含着精纯冥土本源之力的明黄色光柱,如同接引的神梯,自那三轮巨目中垂落,精准地、毫无偏差地笼罩住了作为团队核心与契约主要履行者的苏弥。光柱中流淌的力量,带着安抚与修复的特质,如同最细腻的春雨,缓缓浸润着她近乎干涸龟裂的精神力海洋,滋养着她因多次极限操作和规则反噬而受损的灵魂本源。脑海中那块因献祭而形成的冰冷记忆空洞,传来的阵阵撕裂般幻痛,在这充满生机的冥土之力抚慰下,渐渐平息、弥合,虽然空洞依旧存在,那份令人恐慌的虚无感并未消失,但至少不再有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痛楚。她因过度消耗而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身体,也在这光柱的支撑下,重新凝聚起力量,找到了坚实的依靠,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与此同时,就在那明黄光柱最为凝聚的核心处,一道复杂而古老的、由纯粹幽都规则之力构成的印记,开始在苏弥的左手手背上缓缓勾勒、浮现、最终彻底凝聚成形。那印记并非简单的图案,其形态更像是一座微缩的、散发着森然威严与古老气息的城门轮廓,线条简洁而充满力量感,通体流转着淡淡的明黄色光芒,与幽都整体的冰冷、死寂氛围既相融,又带着一丝超然其上的权限意味。
“此乃‘幽都行走’之印记。”土伯那低沉浑厚、仿佛大地脉动般的声音,直接在所有相关生灵的意识最深处响起,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规则重量,“凭此印记,汝可在阴阳界限薄弱之节点,有限制地通行幽都。此为汝等履行契约,拨乱反正,助吾维系此间秩序之酬劳。”
苏弥抬起左手,仔细端详着手背上那散发着微光、带着一丝冰凉触感的城门印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幽都权限,如同拿到了一把特殊的钥匙,但这把钥匙的使用有着严格的时间、地点和次数限制。这并非完全的自由通行证,更像是一张有诸多附加条件的、珍贵的临时签证。然而,在此刻,在经历了九死一生、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这无疑是一份沉甸甸的认可,更是一份通往未来、可能蕴含无限机遇与资源的宝贵凭证。
然而,当土伯那洞彻万物的目光,掠过那悬浮在一旁、依旧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表面爬满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黑色诅咒纹路的铅灰色箱子时,那三轮明黄之目似乎极其细微地凝滞了一瞬,仿佛连这位幽都主宰的力量,在面对这种源自异界、深度纠缠的“不祥”时,也感到了规则的滞涩与界限。
“然,此器…”土伯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仿佛不同维度规则相互碰撞摩擦产生的滞涩感,“…其所承载之‘不祥’,根源深植彼界之恶,其诅咒已与此器核心深度共生,非寻常污秽可言。此等异质,与幽都本源之生死轮回、秩序清净之规则…相斥。亦非吾之权柄所能轻易剥离净化。”
随着土伯这蕴含规则之力的判定话语,苏弥手背上刚刚凝聚成形的“幽都行走”印记,仿佛感应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同被规则标记的“不祥”之源,突然自发地微微发热起来。印记散发出的明黄光芒,与箱子不断散逸出的暗紫色诅咒气息,在两者之间的虚空中发生了无形的、持续不断的碰撞与抵消。嗤嗤的细微异响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明黄光芒与暗紫气息交界处,空间都呈现出细微的扭曲。两者之间,竟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印记的力量,无法深入箱体内部去驱散那盘根错节的诅咒核心,却仿佛在其外部构筑了一道坚韧的规则屏障,有效地隔绝了其大部分对外界的持续性精神污染侵蚀与那诡异的运气干扰效应,使其负面影响被限制在了一个相对可控的、近距离的范围内。至少,那令人心烦意乱、意识混乱的恶毒低语,此刻彻底消失了。
“此印记之力,可暂镇其外泄之厄,然其内蕴之毒根,深固难徙,需汝等自行寻觅根除之道,或…寻得与之共存之法。”土伯做出了最终的、基于规则平衡的裁定,声音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绝对平静,“契约已成,功过相抵。此间事了,汝等…可离去了。”
话音落下,那笼罩着苏弥的明黄光柱率先开始变淡、消散,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收回。紧接着,裂谷上方天幕中央那三轮令人敬畏的明黄巨目,也如同水中倒影般缓缓模糊、隐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永恒的暗紫色天幕与那些悬浮的惨绿色鬼火。唯有苏弥手背上那依旧残留着一丝温热感的城门印记,以及周围明显变得清新、有序、不再有诡异吸力与污秽躁动的空气,无声地证明着幽都主宰的降临与此行任务的彻底终结。
裂谷中,那浩瀚的魂光之河已近尾声,只剩下零星顽强的光点,如同告别般,在废墟上空恋恋不舍地盘旋数圈,才最终向上飞升,融入那片暗紫。庞大的孢囊农场彻底化作一片无声的废墟,残破的孢囊如同干瘪的果实挂在枯萎的“藤蔓”上,只有那乳白色光晕中的前世骸骨,依旧以一种永恒的姿势静静地坚守在原地,眉心的那点灵光,似乎与苏弥手中紧握的无魂之木,产生着跨越时空的、微弱的共鸣与联系。
“总算…是搞定了。”雷烬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仿佛连日的厮杀与压抑都随着这口气排解了不少。他转动独眼,看向气息明显稳定下来的苏弥,又忍不住瞥了瞥那暂时被“封印”了大部分外部影响的箱子,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鬼地方,阴气森森,呆得老子浑身都不自在。还有那破箱子,看着就晦气,赶紧走赶紧走。”虽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低语和运气干扰被压制了,但那箱子本身散发出的、如同墓穴深处带来的不祥气息,依旧像根看不见的刺,扎在他的感知里,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与不安。
陆离眼中数据流最后闪烁了几下,彻底收敛,他周身微弱的能量光晕稳定下来,开始重新校准方位和路径。那铅灰色箱子(尽管核心已被污染)的屏幕也挣扎着、断断续续地亮起,显示出新的、指向幽都之外的路径规划图,最终坐标牢牢锁定在下一站——神秘莫测的昆仑虚。“通往昆仑虚的路径数据已更新并确认。根据现有环境数据、箱子残余数据库及土伯印记残留的规则信息交互分析,欲安全穿越幽都边界,需借助特定的空间‘节点’。距离我们当前位置最近的可用节点,已定位,位于西北方向,直线距离约三幽里。”
苏弥点了点头,将无魂之木更紧地握在手中,那“空无”的触感让她心神宁静。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手背上那微热的城门印记,感受着那丝与亡者之地建立的、特殊而有限的联系。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渐渐恢复死寂、却已无邪祟的废墟,看了一眼那具承载着过往悲壮与牺牲的前世骸骨,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完成任务的释然,有对牺牲者的敬意,有对自身宿命的思考,更有对前路未卜的决绝。
“我们走。”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声调不高,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背负着母亲的遗物与深植其中的不祥诅咒,承载着前世未竟的使命与今生割舍不下的羁绊,带着土伯赐予的通行印记与通往昆仑的明确指引,三人相互扶持,蛊雕低吼一声,迈着略显蹒跚却依旧忠诚的步伐紧随其后。他们踏过冰冷的金属碎片与枯萎的菌藤残骸,踏过那些渐渐失去光泽的魂灵光屑,向着裂谷之外,向着西北方向,向着那片笼罩在万山之中的、新的未知与挑战,迈出了沉稳而坚定的脚步。幽都的阴影与考验暂时告一段落,而昆仑的巍峨山门与传说中的九门之试,已在遥远的前方,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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