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感到肩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黄巢的头无力地垂着,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血腥气,喷在她的颈侧。腰腹间那支毒箭的创口仍在缓慢渗出暗色的血,浸透了她搀扶着他手臂的衣袖。脚下的土地吸饱了鲜血,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咬紧牙关,调动起体内所剩无几的玄气,支撑着这具几乎失去意识的沉重躯体,奋力向着战场外围挪动。四周是惊魂未定、不敢上前的士兵,以及朱温那两道如同毒蛇般粘在背脊上的阴冷目光。 “撑住。”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黄巢的喘息盖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不能停。” 黄巢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金色的虫影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留下更深的疲惫和混乱。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更紧地、无意识地抓住了玄音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他们在一片死寂的注视和朱温压抑的怒火中,踉跄着穿过尸骸狼藉的战场边缘。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玄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腑的震荡,强行催动青玉笛镇压蚩尤意志的反噬如同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刺扎着经脉。她脸色愈发苍白,唯有眼神亮得惊人,紧盯着前方逐渐稀疏的林木。 直到彻底脱离战场核心,踏入一片相对低矮的灌木丛生的洼地,身后那些贪婪又恐惧的目光终于被杂乱的地形隔断。玄音紧绷的神经稍松,一直强压着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她侧过头,一口鲜血喷在旁边的草叶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支撑黄巢的力量瞬间卸去大半,两人同时向地面软倒。 “玄音!”黄巢被这变故惊得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腰腹间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僵在半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单膝跪地,用青玉笛勉强撑住身体。 “无妨。”玄音急促地喘息着,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反噬……压下去了就好。”她抬起头,看向同样跌坐在地、面如金纸的黄巢,目光落在他腰腹间那支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毒箭上,眉头紧锁,“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黄巢低头看了看那支几乎没入身体的箭簇,剧毒带来的寒意正一点点蚕食他的体温和力气。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无所谓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死不了……朱温那狗贼,还等着看老子咽气呢……” “别说话。”玄音打断他,挣扎着挪到他身边。她盘膝坐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双手郑重地将那支通体翠绿的青玉笛横举到唇边。 黄巢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眉头拧紧:“你……” “闭嘴。”玄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她闭上眼,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玄气,轻轻吹响了玉笛。 这一次的笛音,与战场上的清越激荡截然不同。它低沉、舒缓,如同初春时节悄然融化的雪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暖意,细细地流淌开来。笛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仿佛直接渗透进周围的空间,连带着洼地里弥漫的血腥气和杀伐戾气都被悄然涤荡开少许。 笛音入耳,黄巢只觉得腰腹间那股蚀骨的阴寒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暖流包裹住。那冰针般不断刺入骨髓的剧痛,竟奇异地缓和了一丝。他闷哼一声,绷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玄音的吹奏持续着。淡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光晕,如同最柔和的水波,随着笛音的韵律,从笛孔中缓缓溢出,丝丝缕缕地汇聚,最终凝成一道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青色光流。这光流如有生命般,轻柔地缠绕上黄巢腰腹间的箭伤部位。 当那青色光流触及伤口的瞬间,黄巢身体剧烈一震!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并非剧痛,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仿佛冰火交织的猛烈冲击!伤口处的阴寒毒气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翻腾、抵抗着那青色的暖流。玄音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吹奏的笛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立刻稳住,笛音变得更加绵长、稳定,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镇压之力。 青色的光流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牢牢锁住那扩散的阴寒毒气,一点点将其逼退、压缩回伤口附近。黄巢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几乎冻结他玄气运转的寒意,正在被缓慢而坚定地剥离、驱散。一股微弱但真实的暖意,开始从伤处向四肢百骸蔓延,驱散着失血带来的冰冷麻木。 时间在笛音中流淌。玄音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每一次换气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胸口压着巨石。支撑青玉笛运转的消耗,远比她预想的更加巨大。 黄巢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看着她因过度消耗而痛苦蹙起的眉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看着她吹奏时专注到近乎忘我的神情。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对朱温背叛的暴怒,还有一种从未如此清晰感知到的、沉甸甸的东西。是她的笛音,在他即将彻底沉沦魔道时将他拉回;是她的肩膀,在他濒死时成为唯一的支撑;此刻,又是她不顾自身,用这神秘莫测的笛音在为他续命。 战场上的豪言壮语,权谋中的尔虞我诈,在这一刻都显得遥远而苍白。只有眼前这个清冷女子拼尽全力的身影,和她笛音中传递出的那份坚定与暖意,无比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笛音终于缓缓停歇,最后一丝青色光晕也隐没在黄巢的伤口处。那支毒箭周围的皮肉,颜色虽然依旧发暗,但那股不断外溢的阴寒死气却已被牢牢封住,不再扩散。剧痛虽在,但已非无法忍受的蚀骨之寒。 玄音放下青玉笛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晃,几乎向前栽倒。她用手撑住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内腑,让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玄音!”黄巢顾不得自己的伤,猛地探身,一把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湿滑,全是冷汗。“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 玄音急促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剧烈的咳嗽。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却依旧清亮,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暂时……压住了。”她看向黄巢的伤口,“毒气被锁在箭簇附近,不再扩散侵蚀心脉。但箭必须尽快取出,毒也必须根除,否则……” “否则后患无穷。”黄巢替她说了下去,语气低沉。他感受着体内蛰伏但并未消失的蚩尤意志,以及腰腹间被暂时压制的毒伤,眼神变得锐利。“此地不可久留。朱温那厮,绝不会善罢甘休。” 玄音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却一阵发软。黄巢强忍伤痛,用没受伤的手臂用力一撑,两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站了起来。 “走!”黄巢的目光扫过洼地入口,那里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显然是朱温派出的斥候在远远窥探。他眼中戾气一闪,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取代。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 他们不再言语,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互相支撑着,一步一挪地向着更深的、林木茂密的山野深处走去。每一步都留下湿漉漉的血迹和泥泞的脚印,但他们的背影,在夕阳拉长的光影下,却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沉重羁绊。 朱温站在高坡上,遥遥望着那两道相互搀扶、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的身影。他的脸笼罩在夕阳的阴影里,晦暗不明。噬血刀在他腰间低低嗡鸣,刀柄上的暗红血光如同呼吸般明灭。 身边的副将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军,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黄巢身受重伤,那女人也快不行了,正是……” “闭嘴!”朱温猛地打断他,声音阴冷如刀。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两人身影的树林,眼神变幻不定,有忌惮,有不甘,更有一种毒蛇般的算计。“他刚才那隔空控箭的手段……你当是假的?逼急了,那疯子体内藏着的怪物再跳出来,谁去挡?” 副将被噎得不敢再言。 朱温缓缓松开紧握的刀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下着某种决断。“让他们走。伤成这样,又能逃多远?传令下去,调集最精锐的追踪好手,给我盯死了!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刻的动向。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派人去查!查清楚那女人用的笛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能镇压蚩尤血脉的东西……呵,有点意思。”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寂静的山林,仿佛要将那两人的气息刻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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