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墨琛被救护车拉走的那天清晨，雨终于停了。苏暖站在别墅门口，看着救护车的红蓝灯光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划出两道模糊的弧线，直到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指尖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
陈默临走前塞给她一把钥匙，说是厉墨琛早就准备好的，对应的是市中心一套公寓，“厉总说，您要是不想回老宅，那里随时能住。”苏暖捏着那把冰凉的钥匙，金属边缘硌得指节发疼，最后还是扔进了手提包的最底层，像藏起一块烫手的山芋。
接下来的三天，苏暖没去医院。她照常送糖糖去幼儿园，按时去工作室处理设计稿，只是每次路过儿童医院的路口，都会下意识地踩下刹车，等反应过来时，车窗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雾。糖糖倒是每天都念叨着厉墨琛，早上刷牙时会问“厉叔叔退烧了吗”，晚上睡前会捧着儿童手表，对着通讯录里“厉叔叔”的名字发呆，却始终没敢拨出去。
周五下午接糖糖放学，孩子刚坐进车里，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画纸，上面用蜡笔画了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左边是扎着羊角辫的自己，中间是穿裙子的苏暖，右边留着空白，只在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厉叔叔”。“妈妈，等厉叔叔好了，我们一起把他画上去好不好？”糖糖举着画纸，眼睛亮得像雨后初晴的太阳。
苏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有些发哑：“好，等厉叔叔好了就画。”
车子刚拐进小区，糖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别墅，兴奋地拍着车窗：“妈妈！你看那栋房子！是不是和我们以前住的老宅很像？它也有阁楼！”苏暖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栋浅灰色的别墅，屋顶上确实有个小小的阁楼窗户，阳光透过玻璃，在墙面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厉墨琛以前住的老宅，顶楼也有个堆满杂物的阁楼。糖糖小时候总爱拉着她爬楼梯上去探险，每次都能在里面找到些旧玩具，最后被厉墨琛提着衣领“拎”下来，假装生气地说“灰尘太多，别把我们糖糖弄脏了”。
“妈妈，我们去看看好不好？”糖糖摇着她的胳膊，小脸上满是期待，“说不定里面也有好玩的东西呢！”
苏暖犹豫了一下，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这个临时起意的决定，会让她撞见一个藏了五年的秘密。
那栋别墅的门竟然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客厅里很干净，铺着浅米色的地毯，茶几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糖糖拉着苏暖的手，蹦蹦跳跳地往楼梯间跑，“阁楼在顶楼！妈妈快点！”
通往阁楼的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老座钟的齿轮在转动。越往上走，空气里就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到啦！”糖糖推开阁楼的门，兴奋地喊了一声。
苏暖跟着走进去，瞬间愣住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堆满杂物的阁楼。
整个阁楼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墙面刷成了温暖的米白色，屋顶的斜窗挂着浅灰色的亚麻窗帘，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排排整齐的玻璃展柜，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像一个迷你博物馆。
“妈妈，你看！这里有好多东西！”糖糖已经跑到了第一个展柜前，踮着脚往里看。
苏暖走过去，目光落在展柜里的东西上，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展柜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白色的孕吐袋，袋子上还印着医院的logo。她记得这个袋子，那是五年前她怀糖糖的时候，有次陪厉墨琛去参加一个商业晚宴，突然孕吐反应上来，慌乱中抓了个袋子吐了进去，后来觉得恶心，随手就扔在了垃圾桶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她丢弃的孕吐袋，会出现在这里。
展柜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用黑色的钢笔写着：“2019年9月12日，暖暖第一次孕吐，吐了很多，脸色很白。已经消毒，保存完好。”
苏暖的指尖轻轻贴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让她的眼眶瞬间发热。她记得那天晚上，厉墨琛把她抱回车上，一路上都在自责，说不该带她去那种人多的场合。她当时还觉得他小题大做，现在看着这个被精心保存的孕吐袋，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把她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妈妈，这个是什么呀？”糖糖指着旁边的一个展柜，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颗小小的牙齿，每颗牙齿下面都压着一张小纸条。
苏暖走过去，拿起木盒旁边的放大镜，看清了纸条上的字。
“2020年3月5日，糖糖掉的第一颗牙，晚上哭着说牙齿不见了，找了好久，最后在枕头底下找到的。”
“2020年6月18日，糖糖掉的第二颗牙，这次很勇敢，自己拔下来的，还说要留给牙仙子。”
“2021年1月12日，糖糖掉的第三颗牙，吃苹果的时候硌掉的，还笑个不停，说苹果是‘拔牙神器’。”
每一张纸条上的字迹都工整有力，记录着糖糖掉牙的时间和细节，甚至连她当时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苏暖看着那些小小的牙齿，想起糖糖每次掉牙后，都会把牙齿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底下，期待着牙仙子会送她礼物。她一直以为那些牙齿最后都被弄丢了，没想到，都被厉墨琛好好地保存了下来。
“妈妈，你看这里有好多照片！”糖糖的声音把苏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抬头一看，对面的墙面上挂满了相框，密密麻麻的，至少有上千张。照片里的主角，全都是她和糖糖。
有她怀孕时，挺着大肚子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样子；有糖糖刚出生时，她抱着孩子，眼里满是温柔的样子；有糖糖第一次学走路，她在旁边弯腰扶着的样子；有她们一起在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甚至还有她加班到深夜，趴在工作室的桌子上睡着，糖糖趴在她旁边，也睡得很香的样子。
苏暖慢慢走过去，一张一张地看着照片。这些照片她大多都没见过，显然是厉墨琛偷偷拍的。有的照片角度有些歪斜，有的照片还带着模糊的光晕，看得出来拍摄者当时很紧张，生怕被她发现。
她停在一张照片前，照片里的她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给糖糖讲故事，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小的字：“2021年5月20日，暖暖讲故事的样子真好看，糖糖听得很认真。”
苏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相框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那天，厉墨琛说要去公司加班，她还抱怨他总是没时间陪她们。现在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去公司，而是躲在不远处，用相机记录下了这温馨的一幕。
“妈妈，你怎么哭了？”糖糖看到她流泪，赶紧跑过来，用小手擦了擦她的脸颊，“是不是这些照片不好看呀？”
“不是，”苏暖蹲下来，把糖糖抱进怀里，声音哽咽，“这些照片很好看，妈妈是太开心了。”
她抱着糖糖，继续在阁楼里走着。展柜里还有很多东西：她随口说过喜欢的一本书，被翻得有些旧了，书页上还贴着她喜欢的书签；糖糖小时候穿的第一双鞋子，鞋底已经磨平了，却被擦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她生气时摔碎的一个杯子，碎片被小心地粘了起来，放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标签上写着：“2022年1月10日，暖暖生气摔了杯子，我不该跟她吵架，以后要多让着她。”
每一件东西，都承载着一段回忆；每一个标签，都记录着一份心意。苏暖像是走进了一个时光隧道，那些被她遗忘的、忽略的、甚至是误解的瞬间，都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一一重现。
她一直以为厉墨琛对她的好，都是表面的，都是带着目的的。她以为他只在乎厉家的面子，只在乎所谓的继承人。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
这个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了她和糖糖五年。他把她的喜怒哀乐，把糖糖的成长点滴，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做成了一个只属于她们的时光博物馆。
“妈妈，这里还有一个空相框！”糖糖突然指着房间最里面的一个展柜，里面放着一个金色的相框，相框里没有照片，只有一张白色的卡片，卡片上写着两个字：【全家福】。
苏暖走过去，看着那个空相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糖糖画的那张画，右边留着的空白；想起厉墨琛在雨里跪着的样子，想起他高烧时栽进她怀里的瞬间；想起他说的那句“暖暖，再给我一次机会”。
眼泪又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摸了摸那个空相框，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也许，她真的可以试着，给厉墨琛一个机会。
给糖糖一个完整的家，也给自己一个，重新拥抱幸福的可能。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陈默打来的。
“苏小姐，”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厉总醒了！他一醒就问您和糖糖好不好，还说想见你们……”
苏暖握着手机，看着那个写着【全家福】的空相框，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微笑。
“我们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明天去看他。”
挂了电话，糖糖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问：“妈妈，我们明天去看厉叔叔吗？”
“嗯，”苏暖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我们明天去看他，还要把你画的全家福带给他看。”
“太好了！”糖糖欢呼着跳起来，在阁楼里跑了一圈，“那我们明天可以和厉叔叔一起吃蛋糕吗？我好久没和他一起吃蛋糕了！”
“可以，”苏暖笑着点头，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却闪着幸福的光芒，“只要厉叔叔身体好，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夕阳透过阁楼的窗户，洒在她们身上，把两个身影拉得很长。展柜里的每一件东西，墙上的每一张照片，都在夕阳的余晖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那个空着的金色相框，仿佛也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被填满的那一天。
苏暖知道，这个阁楼里的时光博物馆，不仅仅是厉墨琛对她们的守护，更是她们未来幸福的开始。她终于放下了过去的执念，愿意试着去相信，试着去接受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在她们身边的男人。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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