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铮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顾沉舟的话有理有据，甚至搬出了实际数据，这让他一时难以用纯粹的家长权威去反驳。
顾沉舟过于个人化的表达和与以前完全不相同的反应，尤其是对这次宴会的强烈抗拒。
让他不由自主的再次产生疑虑，对于那个叫林深的年轻人。
父子二人就这样隔着书桌无声地对峙着，一个怒目而视，一个沉默不语。
“砚铮。”
就在这时，书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
叶知柔端着刚沏好的清茶站在门口，一眼就发现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端着茶走了进来，步履从容，叫了声顾砚铮，打破了沉默。
“喝点茶吧，刚沏好的普洱。”
随后目光看向紧绷着身体，下颌线绷的死紧的儿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奈。
“沉舟。”
叶之柔放下茶杯，对着顾沉舟说。
“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我和你父亲单独聊一聊。”
顾沉舟对上母亲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依旧面沉如水的父亲，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是，母亲。”
说完他不再看父亲，转身离开了书房，房门在他身后无声的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直到顾沉舟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顾砚铮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了下来。
他重重的靠回已被烦躁的扯了扯领口，对着妻子抱怨着：
“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简直越来越不像话！翅膀硬了，敢和我拍桌子讲道理了。”
“我为他铺好的路，为他考虑的未来，他当成什么了？还有那个林深……”
说到这儿的时候眉头紧锁，语气的不悦和怀疑显而易见。
叶知柔没有立刻接话。
她走到丈夫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按揉着。
声音依旧平和，带着安抚：“砚铮，消消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坏事。”
顾砚铮哼了一声，显然并不认同。
叶知柔手上动作不停，声音轻柔而清晰地继续道：
“你还记得吗？沉舟出生的时候，我们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心里想的是什么？”
顾砚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妻子会突然提起这个。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带着一丝怀念。
“那时候你抱着那么小一团的他，高兴的像个孩子。”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你说，‘只有我们有了儿子。真好。我们不求他将来一定要多么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活得自在快乐，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叶知柔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轻声说。
“我们说过的，绝不让他像我们见过的那些孩子一样，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连婚姻都要被称斤论两。”
顾砚铮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那些话确实存在，但……
“那不一样！那时候他还小！现在他是顾家的继承人，肩上的担子……”
“担子再重，也不该用他一生的幸福去换！”
叶知柔的声音陡然清晰了几分，打断了丈夫的话。
她直视着顾砚铮的眼睛，眼神温柔却异常坚定。
“我们生下他，是为了让他延续顾家的血脉，继承家业，这没错。”
“但我们生下他，更是因为爱他，希望他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和情感的人。”
“我……”顾砚铮被妻子这番话噎住，脸色变幻不定。
“他现在找到了让他感到快乐和活力的人，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难道没发现，自从和那个林深走近后，沉舟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他太沉静，心思太重，现在虽然压力也大，但眼里有光，那是发自内心的神采。”
说着，叶知柔停顿了一下。
“那个叫林深的孩子，我虽然接触不多。但听沉舟提起过，也看过他的画，是一个有天赋，吃得起苦的孩子。”
“沉舟和他志趣相投，互相扶持着进步，这样的朋友又有什么不好呢？”
“朋友？”
顾砚铮捕捉到这个词，语气依然带着怀疑。
“真的只是朋友？阿柔，你没觉得沉舟对他……有点太不一样了吗？他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又是帮他解决麻烦，又是……”
他想起医院那次，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
叶知柔叹了口气，打断了丈夫的猜测。
“砚铮，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交友圈，有自己的情感需求。作为父母，我们该做的是信任他，支持他，而不是用我们固有的观念去揣测，去束缚他。”
“给沉舟一点空间，也给自己一点信任他的空间，好吗？”
她握住丈夫的手，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恳切：
“我知道你是为沉舟好，为顾家好。但砚铮，真正的强大，不是靠牺牲孩子的幸福去换取所谓的外力。”
“就像沉舟说的，顾家有今天，靠的是我们自身的实力和努力，不是吗？”
叶知柔的话，让顾砚铮陷入沉思，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渴望挣脱某些束缚……
阿柔的话或许并非全无道理。
他沉默了很久，书房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最终他呼出一口郁结在胸中的浊气，肩膀垮塌下了几分。
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抬头看向叶知柔。
“唉……”
顾砚铮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罢了罢了，我向来说不过你。”
他无奈的说道：“联姻的事我就不提了，但晚宴他必须得出席，这是基本的体面。”
叶知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蹭了蹭：
“好，我会跟沉舟说的。晚宴他会去的，这点分寸他懂。”
……
二楼，顾沉舟的房间。
他并没有休息，只是站在窗前，望着花园里精心修剪过的花草。
他听不清书房里的声音，当父亲拍桌子的那声闷响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
他紧握着拳，心中感觉无比堵塞。
父亲的失望，对未来的忧虑，还有那份无法对父亲宣之于口的感情带来的压力 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它淹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缓的敲门声，随即是叶知柔的呼唤：
“沉舟？是我。”
顾沉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应道：
“妈，门没锁。”
叶知柔推门进来，她走到儿子身边，仔细看了看他依旧紧绷的侧脸，轻声道：
“跟你父亲谈过了。”
顾沉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地等待着。
“别担心了。你父亲他……虽然很固执，但道理还是听的。联姻的事，他答应不再提了。”
顾沉舟猛的转头看向母亲，眼中充满了惊愕。
“爸他……同意了？”
“嗯。”
叶知柔肯定地点点头，抬手理了理儿子额前微乱的碎发，动作充满怜爱。
“他答应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晚宴你必须得出席，这点没得商量。”
“这是维系关系的重要场合，不能推脱。”
顾沉舟点头：
“我知道的。晚宴我会准时出席，该有的礼节和分寸，我不会失。”
“这就好。”
叶知柔欣慰地笑了，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儿子。
“沉舟，无论你选择怎么样的路，遇到了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觉得快乐，觉得值得就好了。”
顾沉舟心头一震，对上母亲那双眼睛。
他喉头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
“妈……谢谢您。”
他伸出手，像一个寻求依靠的孩子，紧紧拥抱住了母亲。
叶知柔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地传递着温暖和力量。
窗外的夕阳将相拥的母子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房间里沉重的气氛终于被这难得的温情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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