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邸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亲卫老周的遗体被安放在临时设就的灵堂中,覆盖着大宋的军旗。烛火摇曳,映照着林惊雪冰冷如铁的面容。
她没有沉浸在悲伤中,而是直接来到了存放刺客尸体的偏房。沈墨与灰隼紧随其后,面色凝重。
“将军,刺客身上干净得很,没有任何标识,兵刃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制式军刀,磨去了编号。”沈墨汇报道,语气带着挫败感。对方行事老辣,几乎无迹可寻。
林惊雪没有说话,目光如扫描仪般落在四具尸体上。她走近,不顾血污,亲自检查。
“抬起他的左手。”她命令道。
一名亲卫上前照做。林惊雪捏住尸体的手指,仔细查看其虎口、指关节的茧子。“长期使用某种特定兵器,而非制式军刀。虎口茧厚而偏上,指关节内侧有细密擦伤……是长期操控某种机括类武器,比如,弓弩,或者……发射梭镖的器具。”她想起了那夺走老周性命的乌黑梭镖。
她又检查刺客的鞋底,抠下一点泥土,在指尖捻开,靠近鼻尖轻嗅。“带有红黏土和……极淡的茉莉花香。幽州城内,符合红黏土质,且种植大量茉莉的地方,不多。”
最后,她注意到其中一具尸体的耳后,有一小片不明显的、略显苍白的皮肤印记,形状不规则。“这里,曾经有过刺青,被用药水强行洗掉了。手法粗糙,留下了痕迹。”
灰隼立刻上前,仔细辨认那印记,瞳孔微缩:“将军,这……这像是‘鹞鹰司’外围人员常用的‘夜枭’标记!他们完成任务或脱离时,会洗去标记。”
一条条线索在林惊雪脑中飞速拼接:专业杀手、机括武器、红黏土与茉莉花、鹞鹰司背景……
“查!”她声音凛冽,如同北地的寒风,“一、全城暗中排查,何处有红黏土且种植茉莉!二、搜寻擅长医治或配置腐蚀性药水的郎中或药铺!三、注意近期耳后有新伤或刻意遮掩之人!”
她的指令清晰、精准,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捕快们惯用的海捕文书或大刑拷打,而是一种基于痕迹与逻辑的、冷酷的推理。沈墨与灰隼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林惊雪的命令如同在幽州这潭暗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惊凰军”的侦察好手和灰隼的情报人员倾巢而出,化作平民,渗透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同时,林惊雪对外宣布,将军遇刺,全城戒严,搜查北戎细作!她借用了这个无可指摘的理由,让马悍及其州兵无法阻挠,甚至不得不配合。
效率是惊人的。
不过半日,线索便汇聚而来。
“将军,城西‘百花苑’!那里依着小山,土质正是红色,且园内广植茉莉,以制花茶和香薰闻名!”
“将军,城南‘济世堂’的伙计证实,三日前,曾有一名面带凶相的男子购买过蚀肤去疤的药膏,形容与其中一名刺客相似!”
“将军,我们的人在码头区盯梢,发现一个力夫耳后有新结的痂,行为鬼祟!”
时机成熟。
午后,阳光正烈。林惊雪亲率两百名全身披甲、煞气腾腾的“惊凰军”,直奔城西百花苑。马悍闻讯带着州兵赶来,试图阻拦:“林将军!百花苑乃是城中士绅消遣之地,岂能无故擅闯,惊扰……”
“无故?”林惊雪勒马,目光如刀般刮过马悍,“本将军缉拿刺杀钦命大员的要犯,人证物证指向此地,你敢说无故?马都尉再三阻挠,莫非与刺客有所牵连?!”
马悍脸色剧变,被噎得说不出话。
军队直接包围了百花苑。在一片惊呼和骚乱中,林惊雪下马,按刀直入后园。根据线索,她精准地指向一间存放花肥的仓房。
“搜!”
士兵破门而入,很快,从地窖中搜出了尚未使用的乌黑梭镖数枚,以及几套夜行衣。更重要的是,在一处暗格中,找到了一个未来得及销毁的、用油布包裹的信件残角,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印鉴痕迹,和一个“京”字。
人赃并获!
几乎同时,码头区那边也传来捷报,那名耳后有痂的力夫被抓获,经秘密辨认,正是前夜参与袭击的刺客之一,试图混在苦力中潜逃出城。
从被捕到开口,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林惊雪亲自审讯。她没有动用残酷的肉刑,而是运用了战场心理学和压力审讯法。在确凿的物证、同伙的指认以及林惊雪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面前,刺客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他招供了:他们确实是“鹞鹰司”残留的外围死士,受一名神秘“上峰”指令,配合幽州本地势力行动。目标是制造混乱,若有可能,则刺杀林惊雪。百花苑是他们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上峰是谁?幽州本地势力,还有谁?!”沈墨厉声追问。
刺客茫然摇头:“小人不知……每次指令都由不同人传递……只知道,城中最大的‘销金窟’,‘新天地’赌坊的幕后东家,能量极大,与我们也有往来……”
“新天地”赌坊!
又是一个新的名字,浮出水面。
审讯结束,林惊雪走出了临时充作牢房的营帐。外面,阳光刺眼。
如何处置这名刺客以及百花苑的相关人等?
马悍再次出现,这次他语气“诚恳”:“将军,既然首恶已擒,按律应交由州府衙门审理,详加拷问,顺藤摸瓜……”
他试图将案件纳入他所熟悉的、可以暗中操作的官僚体系中去。
林惊雪看都没看他,直接走向校场的高台。那里,老周的灵柩依然停放着。全军肃立,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站在台上,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昨夜,有宵小之辈,行刺本将。护卫亲兵周大勇,为护我周全,以身挡刀,壮烈殉国!”
“今日,凶徒已擒,证据确凿!”
“我‘惊凰军’,赏罚分明,恩仇必报!今日,便以仇寇之血,祭奠英灵!”
她没有说“按律”,没有提“州府”。她用的是军队最直接、最血性的法则——血债血偿!
“带人犯!”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那名刺客绝望的挣扎和哀嚎中,林惊雪亲自抽出了沈墨腰间的佩刀。
阳光下,刀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手起,刀落。
鲜血喷溅,染红了高台下的土地。
整个过程,快、狠、准!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全场死寂。只有风吹旗幡的猎猎作响。
无论是“惊凰军”士卒,还是被迫围观的部分州兵,亦或是远处窥探的城中各方眼线,都被这铁血的一幕所震撼。
林惊雪将染血的刀掷还沈墨,目光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军阵,最终落在脸色发白的马悍身上:
“传我军令!厚葬周大勇,抚恤其家。凡为国捐躯者,我林惊雪,绝不辜负!”
“凡与我为敌,伤我袍泽者——犹如此獠!”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林惊雪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幽州所有心怀鬼胎的人:她不是来讲道理的文官,她是手握生杀大权、行事百无禁忌的军阀!任何针对她的阴谋,都要做好被血腥报复的准备。
回到官邸,清洗掉身上的血腥气,林惊雪恢复了冷静。灰隼带来了新的消息,关于那个“新天地”赌坊。
“将军,‘新天地’背景极其复杂。表面上的东家是个商人,但背后似乎有京城某位皇亲国戚的影子,甚至……可能与太子殿下母族的一些旁支有所牵连。它不仅是赌坊,还兼营妓馆、酒楼,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幽州最大的消息集散地和销金窟。我们的人尝试渗透,但里面戒备森严,眼线极多,短时间内难以深入核心。”
林惊雪指尖轻叩桌面。
百花苑是“鹞鹰司”的技术派据点,那么“新天地”就是太子党在幽州的情报与财政枢纽?两者勾结,一个提供技术和死士,一个提供资金、情报和本地掩护。
“神秘商队那边呢?”她问。
灰隼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们的人跟丢了。他们昨天傍晚进入‘新天地’的后院货仓后,就再没出来。我们怀疑……里面有密道,直接通往别处。将军,那里是龙潭虎穴,我们……”
连灰隼的精锐都感到棘手。
林惊雪望向窗外,幽州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照得有些昏黄。她刚刚以一场血腥的裁决震慑了明处的敌人,但暗处的对手,却似乎将她引入了一个更庞大、更错综复杂的迷局深处。
“新天地”赌坊……那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失踪的商队和那些危险的火器组件,是否正通过那里的密道,被运往某个更隐蔽的地点,准备着下一场更致命的阴谋?
凤翼已展,血债初偿。然龙潭之深,犹未可知。下一场风暴的漩涡中心,似乎已指向了那座灯火辉煌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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