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技术科的日光灯管发出均匀的嗡鸣,将夜晚的办公室照得亮如白昼。
大部分工友已经下班,只剩下高和平和杨秋月还伏在各自的绘图板上。
高和平面前摊开着一张复杂的传动结构图,但他手中的铅笔却久久未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的那个身影。
杨秋月正专注地核算着一组数据,微微蹙着眉,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灯光勾勒出她清秀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那认真的神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数字与线条。
自那日得到她“可以处处看”的回应后,高和平只觉得整个机械厂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远远观望,或者仅以讨论工作为由接近。
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她,也更自然地表达关心。
“秋月同志,”高和平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行星齿轮的减速比,我核算了几遍,总觉得这里有点别扭,你能帮我看看吗?”
他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拿着图纸走了过去。
杨秋月闻声抬起头,见是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哪里?我看看。”
高和平将图纸铺在她旁边,手指点向那个困扰他的节点。
两人靠得很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绘图墨水特有的气息。
他的心跳有些快,但努力维持着专业的态度。
杨秋月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落在图纸上,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即拿起自己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起来。
“如果这里调整一下模数,配合这个齿数比,你看……”她的声音平和而清晰,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高和平认真听着,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
讨论中,两人的思路碰撞,偶尔会有灵光一现的默契。
他发现,杨秋月不仅基础扎实,思维也相当敏捷,很多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
这种智力上的共鸣,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远胜于单纯外貌的吸引。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秋月,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
”高和平由衷地说道,目光落在她因专注而越发显得沉静的眉眼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杨秋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睑,将草稿纸推还给他:
“没什么,互相学习。”她能感觉到高和平目光中的热度,那份真诚的欣赏和逐渐加深的好感,让她心头也泛起一丝微澜。
和他讨论技术是愉快的,他尊重她的意见,也能理解她的思路,这种感觉很好。
高和平收起图纸,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这个……我前几天去市里书店看到的,是关于机械制图新国标解析的,想着你可能用得上,就……就多买了一本。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书递了过去。这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却花费了他不少心思才找到。
杨秋月愣了一下,看着那本明显是崭新的书籍,心中一动。
她接过书,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牛皮纸封面,低声道:“谢谢高工,这……这太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高和平连忙摆手,“知识嘛,共享才能进步。”他看着她收下,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又像灌了蜜糖,甜滋滋的。
这时,窗外传来几声模糊的钟响,提示着时间已晚。
“呀,这么晚了。”杨秋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开始收拾桌上的图纸和文具。
“我送你回去吧。”高和平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补充道,“天黑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杨秋月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县城不大,从厂里回家其实并不算远,平时她也是自己回去。
她抬起眼,对上高和平带着期盼又有些忐忑的眼神,那里面是纯粹的关心。她沉默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好,那麻烦高工了。”
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的花香,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两人并肩走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一开始,两人都有些沉默,只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高和平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题,又怕显得刻意。
还是杨秋月先开了口,说的依旧是厂里的事,关于明天要测试的一个新部件。
高和平立刻接上话头,两人又仿佛回到了办公室里的讨论状态,只是氛围轻松了许多。
走到离杨家小院不远的一个巷口,杨秋月停下了脚步:“高工,我到了,就前面。谢谢你送我。”
高和平看着不远处那座透着温暖灯光的二进院子,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礼貌地停下:“好,那你快回去吧。明天……明天厂里见。”
“明天见。”杨秋月微微颔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高和平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内,才缓缓转身。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疏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傻气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
院门内,杨秋月背靠着关闭的大门,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抬手轻轻按了按有些发烫的脸颊。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本用牛皮纸包好的书,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这种感觉,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
而在不远处的高家,赵玉梅站在窗边,远远看到了儿子送那个杨秋月回来,又在巷口站了许久。
她默默地拉上了窗帘,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奈,有认命,也有一丝对儿子那份明显快乐的复杂感触。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每一个人,但在这小小的县城一隅,两颗年轻的心,正凭借着共同的志趣和日渐增长的好感,
小心翼翼地、坚定地,向着彼此靠近。
初夏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杨家县城的二进小院里。今天是个大日子,嫁出去的两个女儿约好了一起回娘家,难得聚得这么齐。
大姐杨春燕挺着硕大的肚子,在王建国的小心搀扶下慢慢走进院子,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
王建国如今对这位小舅子杨平安是越发信服,看着妻子被养得红润健康,心里只有感激。
几乎是前后脚,二姐杨夏荷和沈向西也到了。
沈向西穿着便装,身姿笔挺,眉宇间带着休假时的松弛,看向妻子的眼神温柔而专注。
杨夏荷剪了利落的短发,更显得脖颈修长,一身合体的军便服衬得她英气又不失柔美,只是脸色似乎比平时略显苍白些。
“大姐!二姐!姐夫!”杨冬梅像只欢快的小鸟,最先扑了上去。杨秋月也笑着迎出来,接过沈向西手里提着的营养品。
孙氏和杨大河看着院子里济济一堂的儿女,脸上笑开了花,尤其是杨大河,穿着杨平安给他新做的白色汗衫,精神矍铄,哪还有半分从前病弱的影子。
“快进屋,快进屋!外面晒!”孙氏连忙招呼着,眼里却有些湿润。
从前年秋天差点失去小儿子,到如今一家人齐齐整整搬进县城新家,女儿们各自有了好归宿,这日子,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堂屋的八仙桌第一次坐得这么满当。孙氏和杨秋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虽不奢华,却样样实在:
红烧肉、炒鸡蛋、凉拌黄瓜、自家腌的咸鸭蛋,最中间还摆着一大盘清蒸鱼,是杨平安一大早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格外新鲜。
“来,都动筷子!”杨大河作为一家之主,心情极好,率先举杯(以水代酒),“咱们家,难得这么齐全,今天都多吃点!”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王建国和沈向西陪着杨大河说话,聊着部队里的事,也关心着杨大河即将去公安局报到的情况。
杨春燕和杨夏荷则围着孙氏,说着体己话,交流着怀孕的经验(杨春燕说,杨夏荷听),杨秋月和杨冬梅不时插话,笑声不断。
杨平安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填满。这就是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烟火人间。
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吃食上。孙氏心疼女儿,尤其是怀孕的杨春燕,一个劲儿给她夹菜:
“春燕,你多吃点鱼,听说吃鱼对孩子好,聪明。”
杨春燕笑着应了,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满足地吃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杨夏荷,原本也正微笑着听大家说话,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盘鱼。那鱼肉蒸得雪白,淋着酱油和葱丝,本是极诱人的。
可不知为何,一股极其腥气的感觉猛地窜入她的鼻腔,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她脸色倏地一白,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强忍着那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扭过头去干呕了两声。
“夏荷,你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沈向西第一个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刻放下筷子,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语气满是担忧。
满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关切地看了过来。
“二姐,你没事吧?”杨秋月连忙递过一杯温水。
孙氏也急了:“是不是路上累着了?还是这鱼不新鲜?”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那盘鱼。
杨夏荷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勉强压下了那股不适,苍白着脸摆摆手:
“没……没事,妈,不关鱼的事,可能就是突然有点反胃。”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挺爱吃鱼的,今天不知怎么了。
杨春燕作为过来人,看着妹妹这副样子,又见她只是闻不得鱼腥,心中微微一动,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而欣喜的笑容,
她看向同样若有所思的孙氏,母女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杨平安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他联想到二姐最近似乎比较容易疲倦,再看今天这反应……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沈向西依旧紧张地看着妻子,眉头紧锁:“真没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杨夏荷被他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真没事,可能就是这两天没休息好,你别大惊小怪的。”
王建国在一旁看着,笑着打圆场:“向西,别太紧张,女人家有时候是这样。来,咱继续吃,让夏荷歇会儿。”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有心人却都留了意。孙氏悄悄把离杨夏荷近的那盘鱼挪远了些,又给她夹了些清淡的炒鸡蛋。
杨平安低头吃着饭,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二姐。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这个家,很快又要添丁进口了。
这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大喜事。他看着对面依旧有些紧张、对二姐呵护备至的二姐夫沈向西,心中暗想,这个消息,
或许能让这位年轻团长更加沉稳,也更深刻地体会到家庭的牵绊与责任。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院子里还带着露水的湿润气息。
杨大河习惯了早起,正在院中慢悠悠地打着拳,动作沉稳有力。
杨平安也醒了,在屋里整理着空间里新收的草药,盘算着哪些适合给怀孕的大姐和二姐(如果确认了的话)补身子。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杨夏荷走了出来,脸色比昨天好了些,但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倦意。
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想去厨房帮母亲准备早饭。
孙氏正在灶台边忙碌,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二女儿,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拉着她的手走到院里的石凳旁坐下,压低声音,脸上是掩不住的关切和期待:“夏荷,你跟娘说实话,
昨天是怎么回事?光是闻着鱼腥不舒服?身上……身上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
杨夏荷被母亲问得一愣,随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月……好像确实是迟了几天。
她之前只当是刚结婚,又换了环境(随军、探亲),作息不太规律,没太在意。被母亲这么一点破,再结合昨天那突如其来的反应,一个可能性瞬间击中了她。
她下意识地用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几分羞涩,还有一丝初为人母的、隐秘的喜悦。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还没。”
孙氏一听,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激动地拍着女儿的手背:“哎呦!我的傻闺女!这八成是有了!你这孩子,自己都没点察觉!”
她们的对话声音虽轻,但院中打拳的杨大河和屋内的杨平安都隐约听到了。
杨大河缓缓收了拳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目光柔和地看向二女儿。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眼中闪烁的光芒,无不显示着他内心的激动。杨家又要添丁了,这是大喜事!
杨平安在屋里,嘴角也微微勾起。果然如此。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母亲拉着二姐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孕期要注意的事项,二姐则红着脸,乖巧地听着。
晨光洒在母女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静谧的图画。
“这事儿得赶紧告诉向西!”孙氏想起女婿,连忙道,“他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
正说着,沈向西也洗漱完毕从屋里出来了。他见岳母和妻子坐在石凳上说话,
气氛有些不同,便走了过来:“妈,夏荷,你们在聊什么?”
孙氏看着女婿,笑得合不拢嘴,推了推女儿:“夏荷,你自己跟向西说。”
杨夏荷抬起头,看着丈夫关切的眼神,脸上红晕更甚,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
声音依旧很小,却清晰地传到了沈向西耳中:“向西……我……我可能……是有了。”
沈向西先是愣了一瞬,仿佛没反应过来。
待他理解了这几个字代表的含义后,那双总是沉稳睿智的眼睛瞬间睁大,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猛地一步上前,也顾不得岳母就在旁边,一把紧紧握住杨夏荷的手,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真的?夏荷!你说的是真的?!我要当爸爸了?!”
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形象此刻荡然无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握着杨夏荷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杨夏荷被他感染,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羞涩地点了点头:“嗯……妈说是的。”
“太好了!太好了!”沈向西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抱抱妻子,又怕惊着她,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太好了”,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
孙氏在一旁看着这小两口,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好了好了,这是大喜事!向西啊,以后可得更加细心照顾夏荷了。”
“妈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沈向西立刻保证,目光牢牢锁在妻子身上,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杨大河也走了过来,沉声道:“这是好事。向西,夏荷,往后要更加稳重。”
“是,爹!”沈向西恭敬应道,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郑重承诺。
杨平安看着这一幕,心中暖流淌过。他悄悄从空间里取出一小包早就备好的、性味平和安胎的药材,打算找个机会交给二姐或者二姐夫。
这个孩子的到来,无疑会让这个家更加圆满,也让沈向西与这个家的联结更加紧密。
早餐桌上,气氛比昨天更加热烈和喜悦。
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大肆宣扬,但那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却比阳光还要灿烂。
王建国也看出了端倪,笑着向沈向西道贺,两个连襟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因此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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