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陈嘉铭那句斩钉截铁的“不同意调解”之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状态。周雨彤瘫在被告席的椅子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膏像，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旁听席上，周志强紧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李梅的抽泣声被死死压在喉咙里，只剩下肩膀无法控制地轻微耸动。对面的陈卫国面色沉凝，目光低垂，落在桌面，张慧兰则侧过脸，不忍再看周雨彤那副凄惨的模样。
法官对于陈嘉铭的果断拒绝并未流露出任何意外，他只是微微颔首，与身旁的审判员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随即敲响了法槌。
“鉴于双方当事人无法达成调解协议，本庭现予休庭合议。三十分钟后继续开庭，进行宣判。”
法槌落下，如同最后的丧钟。
陈嘉铭在王浩宇的陪同下，率先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法庭。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冷硬，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周雨彤依旧僵在原地，还是刘思雨和李梅手忙脚乱地上前，一个搀扶，一个低声呼唤，才将她如同提线木偶般架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挪出了法庭，走向旁边的休息室。
三十分钟，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又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周雨彤靠在休息室冰凉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那刺眼的白光在她涣散的瞳孔里晕开，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她听不见母亲在耳边的啜泣和安慰，也感觉不到刘思雨紧紧握着她的手传来的温度。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的，只有陈嘉铭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句毫无转圜余地的话。
“感情已彻底破裂。无和好可能。”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脏。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某种东西正在彻底碎裂、崩塌，化为齑粉。
另一边，陈嘉铭和王浩宇站在走廊的窗边。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沉重，却不再有暴雨倾盆。
“都结束了。”王浩宇递给他一瓶水，语气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陈嘉铭接过水，没有喝，只是用冰凉的瓶身贴了贴自己的额头。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结束了吗？是的，法律程序即将结束。但那五年刻骨铭心的感情，那些甜蜜与痛苦的记忆，真的能随着一纸判决书就烟消云散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斩断这一切，才能获得新生。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时间一到，法警准时通知再次开庭。
众人重新鱼贯而入，各就各位。
周雨彤被搀扶着坐下，她的身体微微发抖，若不是李梅和刘思雨一左一右紧紧挨着她，提供着微不足道的支撑，她恐怕会再次滑落到地上去。
陈嘉铭依旧坐在原告席，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的审判席，面无表情，让人窥探不出他此刻丝毫的心绪。
“哐！”
法槌再次敲响，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显得格外震慑人心。
全体起立。
法官手持那份决定着两个人未来命运的判决书，神情肃穆，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人。
周雨彤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法官清晰而平稳的声音，开始宣读：
“江城xx区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年份）xx民初字第xxxx号……”
前面冗长的案由、当事人信息、诉讼请求等程序性内容，周雨彤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只觉得法官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直到那几个关键的字眼，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的耳畔——
“本院认为……原告陈嘉铭与被告周雨彤虽系自主婚姻，有一定感情基础，但在婚后，被告未能妥善处理与异性朋友之关系，行为失当，尤其在婚礼前夜，其行为严重伤害了夫妻感情，是导致本案夫妻感情破裂的主要原因。”
“原告主张感情破裂，要求离婚，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本院予以支持。”
法官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地传达。
“故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周雨彤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死死盯住法官开合的嘴唇。
“一、准予原告陈嘉铭与被告周雨彤离婚。”
“二、位于江城市xx区和园小区x栋x单元xxx号，建筑面积180平方米的房产一套，系原告陈嘉铭婚前个人财产，归原告陈嘉铭所有。”
“三、被告周雨彤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内，向原告陈嘉铭返还彩礼人民币六万元。”
“四、双方各自名下的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之日起十五日内，向本院递交上诉状，并按对方当事人的人数提出副本，上诉于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
“本案判决为口头宣判，书面判决书将在五日内送达双方当事人。”
“闭庭！”
“哐！”
法槌最后一次落下，发出了沉闷而终结的声响。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五年感情，三个月短暂得如同笑话的婚姻，无数次的争吵、妥协、伤害与绝望，最终凝聚成了这短短几分钟的宣读，和这清脆又无情的一记槌响。
“嘉铭……”
周雨彤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近乎气音的呼唤，微不可闻。
她看着对面那个她爱了五年、也终究被她亲手推开的男人，看着他冷静地接过书记员递来的文件，在王浩宇的指引下签字。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她这边。
他签下的，是他们感情的死亡证明。
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感觉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雨彤！”
“女儿！”
李梅和刘思雨的惊呼声同时响起，两人拼命架住她下坠的身体，才没让她直接瘫倒在地。
周雨彤没有完全晕厥，只是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往外流，很快就打湿了李梅的肩头。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天鹅。
周志强看着女儿这副模样，眼圈也红了，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前一步，和李梅、刘思雨一起，半抱半扶地架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周雨彤，仓皇又狼狈地朝着法庭的侧门挪去。
那背影，写满了凄惶与不堪。
陈嘉铭签完字，抬起头，正好看到周雨彤被搀扶着离去的那一幕。她的腿似乎无法走路，完全依靠着另外两人的力量，脑袋无力地垂着，长发遮住了脸，只能看到那不断颤抖的、瘦削的肩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最深处某个角落，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胀。
但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王浩宇的手拍上了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和鼓励：“嘉铭，结束了。往前看。”
陈卫国和张慧兰也走了过来。张慧兰看着周雨彤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陈卫国则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按了按儿子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嘉铭收回目光，对着父母和王浩宇，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算是回应的表情。
“嗯，走吧。”
他率先迈开脚步，朝着与周雨彤相反的、通往法院正门的方向走去。
步伐沉稳，坚定。
一步一步，踏出了这个埋葬了他五年青春和所有期待的法庭，也仿佛，正踏向一个没有周雨彤的、全新的未来。
阳光透过法院高大的玻璃门照射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而身后那个充斥着绝望与泪水的角落，已与他再无瓜葛。
那张即将送达的、冰冷的判决书，将为他们的故事，画上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彻底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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