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那一声轻如羽毛的“爹……娘……”消散在微风中,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涂山月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
她僵在原地,怀里抱着昏睡过去的涂山幺幺,那小小的身体冰凉得吓人,仿佛刚刚被治愈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被抽干了所有的温度。
她的视线,却死死地钉在那片掉落在兽皮上的黑色鳞片。
暗金色的纹路在火光下流转,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凝视着她,也凝视着所有自以为是的青丘狐族。
一个念头,一个她之前无论如何也不敢深思的、被刻意忽略的可能性,此刻如同一条从深渊中探出头的毒蛇,缠住了她的神魂,让她从骨子里泛起寒意。
渊皇带走幺幺,真的是因为那场啼笑皆非的意外吗?
或者说,那场意外,本身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必然”?
涂山月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作为姻缘长老,她一生都在与“缘”打交道。
青丘的红线,是牵引,是缔结,是顺应天道的撮合。
它温柔,含蓄,讲究的是一个“缘”字。
可刚刚,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幺幺用金色的丝线,强行将一位长老与他数百年前的“盛年”记忆连接,那是逆转时光。
她看到了幺幺用水晶般的丝线,抽取所有人的“祈愿”化作力量,那是凭空创造。
她看到了幺幺用褐色的丝线,借来大地山川的“不屈”意志,那是篡夺权柄。
最后,她甚至看到了那些霸道阴冷的魔气,在她的红线操纵下,被扭曲了本质,从“死亡”的毒药,变成了“生命”的养料。
这不是术法。
这不是青丘传承的任何一种秘术。
这是在修改规则。
是在一张画着“死亡”的画卷上,用最蛮横的姿态,强行抹去旧的笔触,重新定义“生命”。
这是……创世神才拥有的力量。
涂山月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熟睡的小脸。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汗珠,小小的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梦中也在经历着某种痛苦。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青丘最了解红线的人。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就像一个在沙滩上捡拾贝壳的孩童,而幺幺,已经看到了那片名为“因果”的、无垠的深海。
渊皇……他看上的,就是这片海。
山谷中,一片死寂。
所有被治愈的青丘族人,都站着,一动不动。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身体,感受着灵脉中重新流淌的、平稳的灵力,脸上却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愧疚与恐惧的麻木。
他们得救了。
代价是,他们亲眼看着那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幺幺,在他们面前,一次次被魔气灌满,又一次次被抽干。
每一次红线闪耀,她的气息就更冰冷一分。
每一次伤口愈合,她身上的魔气就更浓重一分。
他们像是依附在一棵神树上的藤蔓,用自己的痊愈,贪婪地吸食着神树的生命力,同时,也眼睁睁看着一条来自魔界的毒藤,将它的根,更深地扎入神树的核心。
涂山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那个被他自己打出的巴掌印还清晰地留在脸上。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个被他辱骂、被他质疑,最后却救了他性命的小狐狸。
他之前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此刻都变成了一根根烧红的铁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神魂。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么可笑。
那不是在质疑一个被蛊惑的族人。
那是在冲着一场正在降临的神迹,狂吠。
涂山月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魔气与青草气息的空气,呛得她胸口发闷。
她小心翼翼地将幺幺平放在地上,想为她理一理额前凌乱的碎发。
可她的手指,在距离幺幺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她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笼罩着幺幺的全身。
那是渊皇的气息。
一种安静的、却不容侵犯的宣告。
这件“物品”,属于他。
涂山月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缓缓收回。
她不再去看幺幺,而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极其轻缓地,拈起了那片黑色的鳞片。
入手的感觉很奇特。
冰凉,坚硬,却又仿佛带着一种微弱的、源于生命本身的脉动。
她将鳞片凑到眼前,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上面那玄奥的暗金色纹路。
这纹路,她曾在青丘最古老的禁地典籍的拓片上见过。
那是一种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比魔族更古老的种族的图腾。
一个与“混沌”和“初始”有关的种族。
幺幺的父母,当年追查的,究竟是什么案子?
他们留下的这枚鳞片,又代表着什么?
渊皇,这个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魔尊,他在这场跨越了数年的谜案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无数的线索,无数的疑问,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而涂山幺幺,就是这张网最中心的、被死死缠住的猎物。
不,或许不是猎物。
涂山月看着那枚鳞片,又看了看幺幺手腕上那根已经安静下来的红线。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疯狂的念头,浮现出来。
或许,幺幺不是猎物。
她是……钥匙。
一把能够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而渊皇,不是猎人。
他是那个,想要得到钥匙,并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教会这把钥匙如何“开锁”的人。
这个认知,让涂山月浑身一震。
她一直以来的思路,都错了。
他们想的,是如何从渊皇手中“救”出幺幺。
可如果,幺幺的处境,本身就是一场更宏大棋局的一部分呢?
如果,她所背负的,是连青丘都无法触及的、关于她父母失踪的真相呢?
强行带她走,斩断这根线,或许不是拯救。
是毁灭。
是亲手将这把唯一的钥匙,折断在锁孔里。
涂山月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
恐惧和绝望,如同退潮的海水,缓缓褪去,露出了底下坚硬的、名为“决断”的礁石。
她不能再用长老的身份去命令她。
也不能再用族人的安危去绑架她。
她必须,相信她。
相信这个已经不再是闯祸精的小狐狸。
相信她手中那份,连神明都要为之侧目的力量。
涂山月摊开手掌,那枚黑色的鳞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看着昏睡中的幺幺,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却也无比清晰。
她俯下身,轻轻地、郑重地,将那枚鳞片重新塞回了幺幺腰间的那个、做工粗糙的“宝贝袋子”里。
然后,她拉过一张兽皮,盖在了幺幺冰凉的身体上。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起身,而是盘膝坐在了幺幺的身边,为她护法。
她看着跳动的篝火,火光映在她清冷的瞳孔中,仿佛燃烧着某种新的意志。
三天。
渊皇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这三天,她要等的,不是渊皇的期限。
她要等的,是幺幺醒来。
然后,她要亲口问她。
问她关于她父母的一切。
并且,将这枚鳞片,这唯一的线索,正式地,交到她的手上。
因为,从这一刻起,解开这个谜团的,不再是青丘。
只能是涂山幺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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