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航船队离港的喧嚣犹在耳畔,发票抽奖的狂欢余温未散,南直隶特区这艘由朱栋掌舵的巨轮,已然驶入了改革最为险峻的深水区。摊丁入亩的清丈工作,在经历了初期的血腥镇压和强力推进后,进入了更为复杂、更为隐蔽的攻坚阶段。
江南士绅百年的积累,其盘根错节的势力与花样百出的手段,绝非一次雷霆扫穴就能彻底清除。表面的对抗被压服了,暗中的抵制却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常州府,无锡县。清丈使带着队伍来到当地一个颇有名望的乡绅,老举人王谦益的田庄。王家田契上登记的是两千三百亩。清丈过程看似顺利,王家人异常配合,端茶递水,言语恭敬。清丈吏员用步车、丈绳仔细丈量,最终核算结果竟与田契分毫不差。
王老爷果然是守法士绅。清丈使公式化地赞了一句。
王谦益捋着胡须,谦逊地笑道:大人过誉,老朽读圣贤书,自当奉公守法。然而,他那低垂的眼帘下,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这一切,都被混在清丈队伍中,穿着普通吏员服饰的鹗羽卫探子看在眼里。探子不动声色地将王家庄园的范围、周围的地形刻入脑中。当夜,他便潜入邻近村庄,找到几个被王家压榨多年的老佃户。几块枚银布和一句朝廷新政就是要治这些瞒田老爷的话,便撬开了老佃户的嘴。
大人……王老爷……他在北边那片芦苇荡里……悄悄围了好大一片淤出来的滩地……少说也有五百亩!都租给他家远房亲戚种着呢……田契上根本没有!还有……他家在邻县,用他小妾弟弟的名义,还占着一处三百多亩的田地……
朝堂之上,阴风再起。首航船队离港已几月,尚无消息传回。这成了反对派攻击新政靡费无度、劳而无功的绝佳借口。加之摊丁入亩在深水区遇到的阻力被某些官员有意放大渲染,都察院几位清流御史再次联名上奏,这次将矛头同时指向了商税等新政:
陛下!太子殿下!臣等冒死再谏!吴王殿下于南直隶所行新政,弊病日显,隐患丛生!
其一,摊丁入亩,清丈艰难。地方士绅非暴力不合作,或以精熟田亩之术隐匿规避,清丈吏员疲于奔命,徒耗钱粮,所得几何?强推之下,恐伤及安分士绅,使南直隶人心离析!长此以往,税未必增,而怨必深积!
其二,所谓发票税制,看似精巧,实则扰民至极!商贾买卖,锱铢必较,今强令其无论巨细,皆须开具票据,繁琐不堪,徒增交易之累!税吏如狼似虎,巡查罚款,动辄十倍、二十倍月入,商旅惊惧,市面萧条已有苗头!更有抽奖之举,以利诱民,如同博戏,败坏淳朴民风!朝廷征税,当光明正大,岂能以市井博戏之术行之?有辱国体!
其三,废除军户匠户等籍,动摇国本!军户世袭,乃保兵源之固;匠户专营,乃保工技之精;官户灶户各司其职,乃保社稷运转!今吴王擅废之,令其自由改业,恐致卫所兵员流失,官营作坊技艺断绝,盐铁专卖之制崩坏!此乃自毁长城,祸乱社稷之源也!
其四,耗巨资打造水师,船队远航,杳无音讯。靡费国库内帑白银逾百万两,黄金数十万两!若血本无归,或葬身鱼腹,此责谁负?开海之利,镜花水月耳!
臣等泣血叩请陛下、太子,悬崖勒马!速召吴王回京述职,暂停南直隶各项激进新政,派重臣南下彻查利弊,以免酿成滔天大祸,动摇国本!南直隶乃财赋重地,不可为吴王一人之试验场而毁于一旦啊!陛下!
奏章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将新政描绘得一无是处,危如累卵。朝堂上,一股要求叫停的暗流再次涌动,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也面露忧色。武将勋贵虽力挺朱栋,但首航船队杳无音讯,也让他们心中有些打鼓。
乾清宫暖阁。朱元璋将那份言辞激烈的奏章重重摔在御案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太子朱标侍立一旁,眉头紧锁。
哼!又是这帮腐儒!朱元璋的声音如同寒冰,看到点困难,闻到点风声,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喊停!说什么南直隶人心离析?咱看是动了他们的利益!说什么抽奖败坏民风?市井小民得点实惠,欢喜一下,就败坏民风了?他们整日吟风弄月、狎妓饮宴,倒是风雅得很!
他看向朱标:标儿,你怎么看?
朱标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父皇,儿臣以为,此奏危言耸听,其心可诛!新政推行,岂能一帆风顺?清丈遇阻,正说明以往积弊之深,更显新政之必要!商税新制虽有繁琐,然其规范交易、杜绝偷漏、增加国库之效,已初现端倪!儿臣得报,仅四个月,南直隶五府商税一项,因发票推行及民众监督得力,入库银两已超去年三倍有余!此乃实打实之利!废除贱籍,解放万民,此乃仁政!得百姓拥戴,何来动摇国本?至于船队……
朱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随即被更强大的信念取代:远洋航行,动辄经年,几月无音讯实属平常!盛庸、张赫皆老成宿将,神机福船坚固远胜旧船,儿臣坚信必能平安归来!纵有万一,探索海洋、开辟商路,本就是荆棘之路!岂能因噎废食?此奏看似忧国,实则包藏祸心,欲借些许困难,否定新政全局,其心当诛!
朱元璋听着太子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帝王的决断。他猛地站起身:
说得好!咱的儿子,就该有这样的胆识和眼光!拟旨:
一、南直隶新政,乃咱与太子、吴王共议之国策,任何人不得妄议阻挠!再有敢言暂停者,以抗旨论处!
二、加派御史、户部官员赴南直隶,协助吴王推进清丈,严查隐匿田亩、贿赂官吏等不法行为!
三、商税新制,成效显着,当坚持推行!
四、船队之事,静候佳音,不得妄加揣测!
此旨明发天下,以安人心!
圣旨一出,朝堂上的反对声浪再次被强行压服。然而,朱栋深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改革的深水区,暗礁密布,唯有以坚定的意志和灵活的手腕,方能闯出一条新路。他站在太仓的海边,望着无尽的海天,心中默念:大明,必须改变!而我,就是那柄破开陈腐的铁锤!
朱元璋杀气腾腾的圣旨和朱标措辞严厉却饱含信任的太子谕令,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南直隶五府的权力版图上。其传达的意志无比清晰:新政不可逆,阻碍者死!这股来自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绝对力量,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清丈队伍头上的阴霾,给那些暗中较劲、自以为手段高明的江南士绅,带来了灭顶的寒意。
常州府,无锡县。当那份加盖了皇帝玉玺和东宫宝印、措辞如同冰锥般刺骨的圣旨抄件,以及鹗羽卫指挥使毛骧亲率的大队缇骑出现在王家庄园外时,王谦益脸上那儒雅从容的假面彻底碎裂,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圣旨中深挖严查、无论功名声望、隐匿田亩全部充公、家产抄没七成、主犯斩立决的字眼,如同丧钟般在他耳边轰鸣。
“不……不可能……陛下……陛下怎会……”王谦益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筛糠。
毛骧根本不屑与他废话,一挥手:“拿下!抄家!重点搜查北面芦苇荡、江阴桑树坳!所有佃户、账房、管事,分开严审!敢有隐瞒者,同罪!” 如狼似虎的缇骑瞬间控制了整个庄园。
在绝对的暴力机器和旨意的加持下,王家精心构筑的防线土崩瓦解。芦苇丛后那五百多亩肥沃的淤田被挖出,桑树坳的桑园归属被查清。被长期压榨的佃户们,在鹗羽卫的撑腰下,纷纷站出来指证,甚至有人拿出了偷偷记录的租佃细账。王家隐匿田亩、逃避赋税、压榨佃户的铁证如山!王谦益及其几个主事的儿子被枷锁加身,押赴常州府城大牢。王家偌大的家业,被贴上封条,等待抄没充公。无锡震动!王家的下场,比周家、赵家更惨烈,因为皇帝亲口定了斩立决!
松江府,华亭县。当顾鼎臣还在家中,得意于自己用办法拖延了清丈进度时,新任的清丈副使,一位由提举司火速调来的精通算学和测绘的年轻俊才,带着格物工技司最新改进的象限仪和大队持械的按察司兵丁,重新进驻了他的田庄。
“顾员外,奉旨,重新勘丈!”年轻副使面无表情,眼神锐利,“所有池塘、沟渠、鱼塘,皆需精确测绘,厘清归属!若有争议,当场由本官会同地方耆老、里长仲裁!仲裁结果,即为终裁!阻挠者,视同抗旨!”
顾鼎臣试图再次施展地形迷宫和干扰的把戏。然而,在精确的象限仪测量和副使冷静而专业的质询下,他那些历史遗留问题和归属争议显得苍白无力。副使甚至当场识破了顾家管事在丈量池塘边界时故意少算面积的伎俩。
“顾员外,看来贵府管事眼神不太好,还是这算盘珠子拨错了地方?”副使冷冷道,“此塘按实算,归属贵府无疑,面积当增二十亩!再有疏忽,本官只好请按察司的兄弟,带管事回去清醒清醒了!” 顾鼎臣看着按察司兵丁按在刀柄上的手,冷汗涔涔,再不敢耍花样。清丈进度一日千里。
皇帝和太子的旨意,户部调拨的白银重赏,如同最强劲的燃料,注入了清丈的引擎。提举司迅速从邻近省份征调了更多精通田亩、算学的吏员。格物工技司改良的丈量工具被大批量生产下发。更关键的是,朱栋在旨意到达的当日,便发布了《清丈举告令》:
“凡南直隶五府之民,无论士农工商,有能举报士绅豪强隐匿田亩、诡寄飞洒、贿赂清丈吏员等情事,一经查实:
举报隐匿田亩者,按所隐田亩当年应纳赋税之十倍,赏银!
举报贿赂吏员者,按贿银数额之五倍,赏银!
举报诡寄飞洒者,按所涉田亩当年应纳赋税之三倍,赏银!
举报者身份绝对保密!鹗羽卫专人受理,直通吴王府!”
此令一出,如同在江南士绅脚下埋下了无数地雷!被压迫的佃户,被侵占田地的自耕农、甚至那些被当作诡寄傀儡的破落户,在重赏和保密的诱惑下,内心的怨恨和对财富的渴望被彻底点燃。举报如同雪片般飞入鹗羽卫在各府县设立的秘匣。毛骧麾下的鹰隼、隼眼千户所日夜不休,按图索骥,精准打击!
短短半月之内,五府又有十七家豪强劣绅被连根拔起!抄家、锁拿、斩首!那些曾沾沾自喜于软抵抗手段的士绅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精心构筑的防线,在朝廷的绝对意志、先进的工具、以及底层民 众被点燃的怒火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南直隶的土地上,铁犁破土,深挖根蔓,那些隐藏了百年吸食民脂民膏的根须,被一节节斩断,暴露在阳光之下!摊丁入亩的清丈工作,在经历短暂的胶着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最终的胜利高歌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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