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对李双林而言,是漫长而煎熬的。
他被困在那间小小的宿舍里,如同身处一座无形的监狱。除了按时去镇政府食堂打饭(遭遇了无数或明或暗的异样目光和刻意避开),他几乎足不出门。大部分时间,他都埋首于那个笔记本,用最原始的方式,反复推演、复盘所有已知信息。
那条神秘短信的真伪,始终是他心头最大的疑团。他凭借记忆,勾勒出山南头村的大致地形,标记出可能存在的几个旧砖窑位置。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违反规定擅自离开,等于授人以柄。他需要更多的佐证,或者,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个疑似赵姓老科员的出现,也让他心生警惕。他尝试过在食堂“偶遇”对方,但老赵总是低着头,匆匆打完饭就离开,根本不给他任何接触的机会。这更让他觉得,老赵那天的出现绝非偶然。
就在他苦苦思索破局之道时,县纪委的调查组再次找上门了。这次,谈话地点设在了县纪委一间空闲的小会议室。
依旧是陈静带队,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李双林同志,经过初步核查,关于你涉嫌挪用公款二十万元的问题,我们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进一步核实。”陈静坐在他对面,语气冰冷,没有了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她身后的年轻干部打开了记录本和录音设备。
“陈书记请问,我知无不言。”李双林端正坐姿,目光平静地迎向她。尽管内心压力巨大,但他绝不能露出丝毫怯懦。
“第一,关于那笔二十万元的拨付申请。你坚持认为不是你签署的,那么,请你回忆一下,上任第二天,也就是十三号下午,你具体签署了哪些文件?在什么地点?当时还有谁在场?”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时隔几天,要准确回忆某一天下午签署的所有文件,难度很大。而且,对方显然是在试探他的记忆力和陈述的真实性。
李双林没有丝毫犹豫,清晰答道:“十三号下午,我在镇长办公室,主要是在熟悉情况,批阅文件。当天签署的文件,主要包括三类:一是上级来文的传阅单,大约七份;二是各部门报送的常规工作报告和申请,大约十五份,其中金额较大的有三份,分别是民政办的临时救助款申请五万元,计生站的宣传经费申请三万元,以及水利站报送的关于维修镇中心水渠的预算报告(未涉及资金拨付);第三类是一些需要镇长签字的日常报销单据。所有涉及资金拨付的申请,我都要求附上了相关依据。我记得很清楚,绝对没有签署过任何将二十万元工程款打入个人账户的申请单。”
他语气笃定,条理分明,甚至精准地说出了几个文件的名称和大致金额。
陈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消失了。她继续追问:“据财政所工作人员反映,当时是你打电话催促,他们才特事特办,在没有完备手续的情况下,优先处理了这笔拨款。对此,你怎么解释?”
“绝无此事!”李双林断然否认,“我上任伊始,在第一次干部大会上就强调过财务纪律,怎么可能自己带头违反?我从未就任何一笔资金拨付,向财政所打过催促电话。陈书记可以调取我办公室和手机的通话记录核实。”
“你的办公室座机通话记录,我们已经调取。十三号下午,确实没有打往财政所的记录。”陈静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是,不排除你使用了其他通讯工具,或者,是其他人以你的名义打的电话。”
李双林心中冷笑,果然,对方准备得很充分,连通话记录都做了手脚,或者,那个电话根本就是冒充他打的。
“第二,”陈静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突然问道:“你与‘碧水蓝天’会所的经营者吴天豪,是什么关系?”
吴天豪?李双林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很陌生。“我不认识这个人。‘碧水蓝天’会所,我也是在张万和副镇长出事那天晚上才第一次去。”
“不认识?”陈静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推到他面前,“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上任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你与吴天豪在江阳市区的‘品茗轩’茶楼私下会面?照片上的人,是你吧?”
李双林低头看去,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确实是他,穿着便装,坐在一家装修雅致的茶楼卡座里。他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带笑容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吴天豪。拍摄角度选得很好,看起来两人相谈甚欢。
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全身!
陷害!这是早有预谋的、一环扣一环的陷害!不仅伪造资金挪用,还要制造他与娱乐会所老板“关系密切”的假象,进一步坐实他“同流合污”的嫌疑!连时间点都选在他上任前一天,让人无从辩驳——你李双林还没上任就和这种人有往来,能是清白的嘛?
“我上任前夜,确实去过‘品茗轩’。”李双林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回忆那天的细节,“但那是我的一位大学同学约我,说给我介绍一位本地企业家,了解基层情况。我到了‘品茗轩’,只有我同学在,他说那位企业家临时有事来不了,我们坐了不到半小时就散了。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吴天豪,也从未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你的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是什么?”陈静紧追不舍。
“他叫孙宇,在省文化厅工作。电话号码是……”李双林报出了一串数字。但他心里清楚,既然对方布了这个局,恐怕孙宇那边,也早已被打过招呼,或者干脆就是参与者之一。他此刻提供的线索,很可能再次被对方利用,成为攻击他的武器。
果然,陈静记下号码,并未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会核实。”
接下来的问话,更加细致,也更加咄咄逼人。从他在省发改委的工作经历,到他主动要求下基层的动机,甚至到他与妻子苏芸的关系现状……问题无所不包,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彻底解剖一遍。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李双林身上,让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每一句话都必须谨慎,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万丈深渊。
陈静始终保持着那种冰冷的、不带任何偏见的审视态度,她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这种纯粹基于程序和证据的冷漠,比愤怒的斥责更让人感到窒息。
谈话持续了近三个小时。结束时,李双林感到一种精神上的虚脱。
“李双林同志,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陈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希望你继续遵守纪律,配合调查。你要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标准的结束语,听在李双林耳中,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站起身,身体因为久坐和紧张而有些僵硬。他看着陈静带着人离开了会议室,那扇门再次在他面前关上,仿佛隔绝了他与清白和自由的所有联系。
独自站在空荡的会议室里,李双林又一次攥紧了拳头。
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反击的证据!
那条指向山南头旧砖窑的神秘短信,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去,还是不去?
这个抉择,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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