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鱼鹰就把他们推醒了。外面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几步外就看不见人。
“快走,今天要过江。”
陈渡帮小栓系好鞋带,孩子的脚肿了,鞋勉强能穿上。老鱼鹰从包袱里拿出最后几个饼,分给他们。
“省着点吃,下一顿不知什么时候。”
雾很大,路看不真切。老鱼鹰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听动静。陈渡牵着小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小栓的呼吸很重,带着痰音。陈渡摸摸他的额头,又烫起来了。
“前辈,栓子又发烧了。”
老鱼鹰回头看了看,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药丸。
“含着,别咽。”
药很苦,小栓的脸皱成一团,但还是乖乖含着。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雾渐渐散了。前面出现一条江,江面很宽,水流湍急。对岸隐隐约约能看见山的轮廓。
江边有个小渡口,停着几条破船。几个船夫蹲在岸边抽烟,看见他们,都抬起头来。
老鱼鹰走过去,跟一个老船夫搭话。
“过江多少文?”
老船夫眯着眼打量他们:“一人五文。”
老鱼鹰从怀里摸出钱袋,数了十五文钱。
“上船吧。”
船很小,船板开裂,渗着水。老鱼鹰让陈渡和小栓坐在船头,自己坐在船尾。
船夫撑篙离岸,船晃晃悠悠地往江心去。江水浑浊,打着旋儿。小栓紧紧抓着陈渡的衣角,脸色发白。
“怕水?”老鱼鹰问。
小栓点点头。
“闭上眼睛就不怕了。”
小栓闭上眼,但手还是攥得紧紧的。
船到江心,风大了起来。浪头拍打着船帮,溅起水花。陈渡的肩伤被风吹得生疼,他咬着牙忍着。
对岸越来越近,能看见码头上的人影。忽然,老鱼鹰低声道:“趴下!”
陈渡一把将小栓按在船板上。他自己也伏下身,从船板的缝隙往外看。
码头上站着几个官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掉头。”老鱼鹰对船夫说。
船夫愣了一下:“这都到一半了……”
“快掉头!”老鱼鹰的声音很急。
船夫不情愿地调转船头。就在这时,码头上有人朝这边喊:“那条船!靠过来检查!”
船夫慌了神,篙都拿不稳了。
老鱼鹰站起身,对陈渡说:“带栓子下水。”
陈渡愣住了:“他不会水……”
“我带着他。”老鱼鹰一把抱起小栓,对船夫说,“你撑你的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他抱着小栓跳进江里。陈渡来不及多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江水很冷,刺得骨头疼。陈渡浮出水面,看见老鱼鹰一手夹着小栓,一手划水,往岸边游去。
码头上乱了起来,有人朝水里放箭。箭矢嗖嗖地射进水里,离他们不远。
陈渡拼命游着,伤口泡了水,疼得钻心。他看见老鱼鹰的速度慢了下来,血从他背上渗出来,染红了江水。
“前辈!”
老鱼鹰没回头,只是更用力地划水。小栓在他怀里呛了水,咳嗽起来。
终于游到岸边,是一片芦苇荡。老鱼鹰把小栓推上岸,自己也爬了上来。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血不停地流。
陈渡爬上岸,赶紧去看小栓。孩子吐了几口水,迷迷糊糊的。
“前辈,你中箭了!”
老鱼鹰摆摆手,喘着气说:“不碍事……先离开这里……”
他试着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陈渡赶紧扶住他。
三人钻进芦苇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老鱼鹰的脚步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
跑出二三里地,老鱼鹰终于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
“前辈!”
陈渡把他扶起来,靠在一棵树上。箭还插在背上,血把衣服都浸透了。
小栓吓坏了,躲在陈渡身后,不敢看。
老鱼鹰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他看了看陈渡,又看了看小栓,笑了笑。
“到头了……”
“不会的,我帮你拔箭……”陈渡伸手要去拔箭。
老鱼鹰拦住他:“别费劲了……箭上有毒……”
陈渡的手停在半空。
老鱼鹰从怀里摸出那个烟袋,想点烟,手却抖得厉害。陈渡帮他点上。
他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血从嘴角流出来。
“小子……记住……往南走……找到……顾……”
话没说完,烟袋从手中滑落。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天。
陈渡呆呆地坐着,不敢相信。小栓小声哭起来。
过了好久,陈渡才伸出手,轻轻合上老鱼鹰的眼睛。他的手在抖。
天阴了下来,开始下雨。雨点打在芦苇叶上,噼里啪啦的响。
陈渡把小栓拉到身边,用身子替他挡雨。孩子的身子在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渡哥儿,老鱼鹰爷爷死了吗?”
陈渡没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些。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江水在远处咆哮,像一头困兽。
陈渡看着老鱼鹰的尸体,想起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用自己的命换了他和小栓的命。
他站起身,开始用手挖坑。泥土混着雨水,很沉。他的指甲裂了,渗出血,但他感觉不到疼。
挖好坑,他把老鱼鹰的尸体轻轻放进去。没有棺材,没有墓碑,只有一捧捧湿土。
小栓也过来帮忙,用小手捧着土,洒在老人身上。
填平土坑,陈渡找了块石头放在上面,算是标记。
雨还在下,两人浑身湿透。陈渡拉着小栓,继续往南走。
没有了老鱼鹰,他们像失去了方向的船。但陈渡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老鱼鹰,为了爹,为了所有死去的人。
路很泥泞,每一步都很艰难。小栓走不动了,陈渡就背他一段。孩子的身子很轻,但他觉得自己背着一座山。
天黑时,他们找到一个山洞。洞里很黑,有股野兽的腥膻味。
陈渡捡了些干柴,想生火,火折子湿了,点不着。两人只好挤在角落里,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小栓又发烧了,说明胡话。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爹。陈渡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洞外风雨交加,雷声隆隆。每一道闪电亮起,都能看见洞壁上狰狞的影子。
陈渡摸出怀里的玉佩,紧紧攥着。玉佩冰凉,却给他一丝力量。
他想起了爹教他撑船时说的话:“渡儿,记住,再大的风浪也得往前划。停下来,就只有沉。”
他现在明白了爹的话。这世道就像这条江,不进则退,不退则亡。
小栓的呼吸渐渐平稳,睡着了。陈渡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天亮了,雨也停了。阳光从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渡摇醒小栓,给他喂了点水。孩子的烧退了,精神好些。
“渡哥儿,俺饿了。”
陈渡从包袱里拿出最后半个饼,分给小栓一大半。
吃完饼,他们继续上路。今天是个晴天,路好走了些。
中午时分,他们看见远处有个村子。陈渡不敢进去,在村外的林子里等着。
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个老妇人提着篮子往这边走。陈渡鼓起勇气走出去。
“大娘,能给点吃的吗?我弟弟病了。”
老妇人吓了一跳,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叹了口气。
“等着。”
她回去拿来了两个窝头和一碗米汤。
“快吃吧,吃完赶紧走。村里不太平。”
陈渡谢过老妇人,和小栓分吃了窝头。米汤很稀,但很暖和。
吃完继续赶路。下午的时候,小栓实在走不动了,陈渡背着他走。
孩子的身子很烫,呼吸急促。陈渡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
太阳快落山时,他们看见前面有座庙。庙很破,但总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庙里供着一尊菩萨,落满了灰。陈渡把小栓放在草堆上,自己去院里找水。
井已经干了,他只好接了点雨水。
回到庙里,小栓蜷缩在草堆上,瑟瑟发抖。陈渡把水喂给他喝,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夜幕降临,庙里黑得吓人。风从破窗吹进来,呜呜地响。
陈渡坐在菩萨像前,看着那张慈悲的脸。
“菩萨,保佑栓子平安吧。”他在心里默念。
菩萨沉默着,脸上的灰尘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夜深了,小栓的烧又起来了,说明胡话。陈渡抱着他,一遍遍擦他额头上的汗。
“爹……娘……别丢下俺……”
陈渡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老鱼鹰,想起所有离他而去的人。
“栓子,哥不会丢下你。”他轻声说。
小栓好像听见了,往他怀里靠了靠。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方清辉。陈渡看着那月光,忽然觉得,这世上或许真有菩萨。
只是菩萨太忙,顾不过来所有的人。
他搂紧小栓,闭上眼睛。明天还要赶路,他得歇会儿。
庙外,虫声唧唧,夜枭啼鸣。山河寂静,唯有少年怀中,一点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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