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蓟州,天气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然而,总督行辕内的气氛,却比这天气更加凝重压抑。朱宸瑄独坐书房,面前堆积着关于军饷亏空、军户逃亡和边衅失利的卷宗,以及几封来自京城、语气看似关切实则施压的密信。他眉头紧锁,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难以舒展的愤懑。
外有朝中暗箭伤人,内有骄兵悍将掣肘,一连串的打击虽未伤及根本,却如附骨之疽,不断消耗着他的精力,侵蚀着他的威信。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四处受制,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这种源自朝堂与内部阴暗角落的争斗,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更让人心力交瘁。
“嘭!”他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乱颤,“若非顾忌大局,真想将他们……”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瑄儿。”沈清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如既往的平和。她端着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走了进来,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母亲。”朱宸瑄连忙起身,接过汤碗,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孩儿失态了。”
沈清漪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些卷宗,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觉得有力无处使,有拳打不着人?”
朱宸瑄重重点头,语气带着不甘:“他们躲在暗处,散布流言,制造事端,我们却要顾忌这顾忌那,步步被动!孙承宗那老匹夫,面上恭顺,背地里小动作不断,简直可恨!”
“所以,你便想着一拳打死头虎,却忘了身边还围着群狼?”沈清漪缓缓道,目光沉静如水,“瑄儿,你要记住,在朝堂与边镇这盘棋上,硬碰硬往往是下策。对手并非铁板一块,你要学会‘借力打力’,更要懂得‘分化瓦解’。”
她拿起一枚代表朱宸瑄的白色棋子,放在地图上蓟州的位置,又拿起几枚黑色棋子,分散放在孙承宗、监军李永、以及几个关键卫所指挥使的位置上。
“你看,孙承宗是地头蛇,盘踞最深,但他与监军李永并非一心。李永是内官,贪财惜命,所求不过是安稳和功劳。你之前对他敬而远之,他自然倒向能给他好处的孙承宗。”
“还有永平兵备道刘理顺,此人清正,却受排挤,是可拉拢之人。”
“那些卫所指挥,也并非全都死心塌地跟着孙承宗,其中不乏见风使舵、或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心存怨望者。”
沈清漪的手指在几枚黑棋间移动:“你要做的,不是同时对付所有黑子,而是……让这些黑子自己乱起来。”她将代表李永的棋子轻轻拨向白棋,“稍示尊重,许他些无关痛痒的功劳,比如下次军报,可将稳固后方、协调粮草之功分润他一份,让他觉得跟你更有前途。”
她又指向几枚位置摇摆的黑棋:“对于这些中间派,或可适当放宽某些非原则性的限制,或在清理出的屯田、空出的职位上,给予他们一些甜头,使其保持中立,甚至暗中向你靠拢。”
“最后,集中力量,对付最主要的敌人。”她的手指重重按在代表孙承宗的黑棋上,“而要扳倒他,需要确凿的证据,一击致命的证据。”
朱宸瑄凝神细听,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母亲的意思是……收集孙承宗的罪证?”
“不仅仅是收集,是要让他自己把罪证送到我们手上。”沈清漪的嘴角勾起一丝璇玑阁时代才有的、洞察一切的微妙弧度,“他们不是制造边衅吗?那我们就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顾先生那边,可有消息?”
正说着,书房侧门被轻轻推开,一身黑衣的顾慎行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夫人,少爷。”顾慎行抱拳一礼,声音低沉,“有眉目了。袭击喜峰口的马贼头目之一,已被我们的人在草原边缘抓到活口。他受不住刑,招认是受了一个名叫‘胡三’的汉人中间人雇佣,酬金是五百两银子。根据他描述的样貌特征,这个‘胡三’,是孙承宗一个远房侄子的心腹管家。”
“此外,”顾慎行继续道,“我们的人日夜监视孙府,发现其管家近日与永平府那个‘卷款潜逃’的驿站小吏的家人有过秘密接触,似乎是想送一笔钱让他们彻底闭嘴。还有,煽动军户逃亡的几个地痞,也与孙家名下的田庄管事往来甚密。”
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顾慎行串联起来,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孙承宗!
朱宸瑄精神大振:“太好了!有这些证据,足以……”
“还不够。”沈清漪却摇了摇头,“这些仍是间接证据,孙承宗完全可以推出几个替罪羊搪塞过去。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证据,最好是……他与境外势力勾结的铁证!”
她看向顾慎行:“顾先生,能否想办法,让那个马贼头目的‘招供’,以及胡三的存在,‘恰到好处’地被监军李永的人‘偶然’发现?李永贪功,又怕担责任,得知此事关乎‘通虏’大案,必定不敢隐瞒,会立刻密奏京城。”
顾慎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沈清漪又对朱宸瑄道:“你立刻以加强边防、清剿残匪为由,调动你直属的兵马,控制住那几个与孙承宗关系最密切的卫所周边要道,但暂时不要动他们。同时,以协查军饷案为名,请刘理顺大人协助,暗中清查与孙家有关的钱庄、商铺账目。动静可以大一些,打草,才能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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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依计而行。
数日后,监军太监李永果然“意外”截获了关于马贼受孙家指使的重要线索,吓得魂飞魄散,一边严密封锁消息,一边以八百里加急向皇帝送出密信,禀报蓟辽可能存在的“通虏”大案,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说是“风闻奏事”。
同时,朱宸瑄的兵马调动和刘理顺的暗中查账,也让孙承宗一党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内部开始出现恐慌。
孙承宗狗急跳墙,竟铤而走险,派心腹携带重金和密信,试图联络关外一个与明朝时战时和的小部落首领,想借外力制造更大的混乱,嫁祸给朱宸瑄“边防不利”,甚至想假借部落之手,行“清君侧”之实!
然而,这封至关重要的密信,连同那名心腹,刚刚离开蓟州城不到五十里,便被早已守株待兔的顾慎行亲自带队,人赃并获!
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拿到密信的瞬间,朱宸瑄不再犹豫。他立刻下令,以“通虏谋逆”之罪,直接派兵包围孙承宗府邸及其亲信将领的军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孙承宗及其核心党羽数十人一举擒获!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给其任何反抗或串联的机会。
直到被押到总督行辕大堂,孙承宗仍兀自叫嚣:“朱宸瑄!你诬陷忠良!老夫要上京告御状!”
朱宸瑄端坐堂上,面沉如水,将顾慎行截获的密信副本掷于堂下:“孙承宗,你私通外虏,欲借刀杀人,谋害本督,证据在此,还敢狡辩?!”
看到那封自己亲笔所书的密信,孙承宗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朱宸瑄随即下令,将孙承宗一党严加看管,并将其罪证整理成册,连同监军李永的密信、马贼头目的口供、以及查抄到的部分账册,一同以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顾忌,展现了绝对的铁腕。
消息传出,蓟辽震动!那些原本摇摆观望的官员将领,无不胆寒,纷纷上表向朱宸瑄输诚。曾经暗流涌动的蓟州官场,在朱宸瑄快刀斩乱麻的雷霆手段下,瞬间变得风平浪静,至少表面上,再也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不久,皇帝旨意下达,痛斥孙承宗“辜恩负德,通虏谋逆,罪不容诛”,着即处斩,抄没家产,余党按律严惩。并对朱宸瑄“明察秋毫,果断除奸”之举,大加褒奖。
经此一役,朱宸瑄不仅清除了内部最大的绊脚石,更以其果决狠辣的手段,真正树立起了在蓟辽说一不二的权威。而这一切的背后,是沈清漪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智慧,与母子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配合。
风雨过后,蓟辽的天空,似乎格外湛蓝。朱宸瑄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但有了母亲在身后,他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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