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之行因这场未遂的刺杀与陷阱戛然而止，整个皇家仪仗笼罩在一片压抑的肃杀之气中返回京城。虽对外宣称是遭遇猛兽突袭，有小范围伤亡，但高层核心人物心知肚明，这是一场针对储君的、蓄谋已久的政治阴谋。回京后，皇帝第一时间下令彻查，诏狱顿时人满为患，所有涉案人员及其关联者皆被严密控制，由陆明轩亲自督办，顾慎行从旁协助，力求挖出幕后主使。
论功行赏亦在暗中迅速进行。数日后，一道密旨传入璇玑阁，皇帝于养心殿西暖阁单独召见沈清漪。
此次召见，非同寻常。沈清漪褪去了便于行动的官服，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却依旧素雅的女官常服，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宫禁，步入那间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之一的殿阁。
西暖阁内不似正殿那般威严肃穆，陈设更为雅致，燃着清心的檀香，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无形的压力。皇帝朱见深并未端坐于御座之上，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新绽的玉兰。听到通传，他缓缓转过身。
今日的皇帝，未着朝服，仅一身明黄色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属于帝王的思虑。他的目光落在沈清漪身上，不再是往日朝堂上或公开场合的威严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探究的深沉。
“奴婢沈清漪，叩见陛下。”沈清漪依礼参拜，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
“平身。”皇帝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此次春猎，太子得以无恙，朝局得以安稳，你居功至伟。”他踱步至一张紫檀木圆桌前，上面摆放着几个盖着黄绸的托盘。“朕，向来赏罚分明。”
他逐一揭开黄绸。第一个托盘中，是满满的金锭，耀人眼目；第二个托盘中，是数匹流光溢彩的江南贡缎，以及一套点翠头面，华贵非凡；第三个托盘里，则是一枚雕刻着精密云纹的羊脂白玉佩，旁边还有一份任命文书——擢升沈清漪为璇玑阁令，正五品，真正执掌璇玑阁一切事务，权责更重。
这些赏赐，无论是财帛、珍玩还是权位，都远超一个女官正常所能获得的极限，足见皇帝对其功劳的肯定与重视。
“陛下天恩，奴婢感激涕零。”沈清漪再次敛衽行礼，声音平静，“然奴婢所为，分所应当，实不敢受此厚赏。护卫太子，稳固社稷，本是璇玑阁职责所在，亦是奴婢对陛下应尽之忠。”
她没有表现出丝毫对财富与权力的贪婪，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将功劳归于职责与本分。
皇帝凝视着她，眼中欣赏之意更浓，却也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挥手让殿内侍立的太监悉数退下，厚重的殿门轻轻合拢，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分所应当…”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走近几步，距离沈清漪仅有数尺之遥，他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气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同时笼罩过来，“可满朝文武，内侍宫人，能在那般错综复杂、迷雾重重之中，精准洞察先机，防患于未然的，唯有你沈清漪一人。”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你告诉朕，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仅凭那封来历不明的密报？”
沈清漪心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完全说出燕王之事，那会引发更大的政治地震，但也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她微微垂首，声音清晰而沉稳：
“回陛下，密报固然是关键线索，但并非全部。奴婢得以预判，更多是依靠平日在于璇玑阁积累的信息碎片，进行关联与推演。例如，宁王府近年与边镇将领的异常往来、其在京中一些产业的资金流动、乃至某些特定人员在公开场合的言论倾向… …这些看似无关的信息，与密报中提及的时间、地点、人物相互印证，便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奴婢只是大胆假设，并请陆大人、顾侍卫据此小心求证与布防罢了。侥幸功成，实赖陛下洪福，及陆大人、顾侍卫执行得力。”
她巧妙地将功劳分润了出去，既解释了情报来源的“合理性”（信息拼图），又显得不居功自傲，更避免了直接点破燕王。
皇帝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或追问。他当然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沈清漪必然有所保留。但她的解释合情合理，更展现了她超越常人的信息整合与分析能力，这份能力，比单一的情报来源更让他心惊，也… …更让他心动。
暖阁内陷入了一片寂静。窗外天色渐暗，太监悄然入内，点亮了宫灯，昏黄柔和的光线洒满室内，驱散了部分阴暗，却也营造出一种更为私密、微妙的氛围。
或许是连日来的精神紧绷与危机解除后的松懈，或许是眼前这个女子一次次展现出的才华与忠诚带来的冲击，或许是她此刻在灯下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智慧与风情的侧脸… …种种情绪在皇帝心中交织、发酵。
他忽然又走近了一步，距离近得沈清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和身上浓郁的帝王气息。他伸出手，并未触碰她，只是拈起了那枚羊脂白玉佩，指尖无意间擦过她微凉的指尖。
沈清漪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脚下却如同生根。她抬起眼，撞入皇帝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炽烈的情绪，有欣赏，有探究，有占有的欲望，或许… …还有一丝劫后余生带来的、寻求真实触碰的脆弱。
“清漪…”皇帝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唤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沈清漪”或“沈掌事”，这亲昵的称呼让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你可知，你之于朕，之于这大明江山，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锁住她，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与诱惑。
沈清漪的心跳骤然失控，血液仿佛在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一片冰冷的清醒与茫然。她深知这一步迈出的后果，那将是与前朝后宫所有势力彻底捆绑，是踏入一个无法回头的华丽牢笼。
然而，未等她理清思绪，做出回应，皇帝已俯下身，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攫取了她微启的唇。
灯火摇曳，将两个身影交叠投映在墙壁上。宫灯的光晕柔和了帝王威严的轮廓，也模糊了女子官服所代表的身份界限。这一刻，不再是君臣奏对，不再是功赏仪式，而是脱离了权力规则之外的、最原始也最直接的男女之间的吸引与碰撞。
沈清漪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算计、顾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龙涎香气与绝对力量的亲吻所击碎。她僵硬地承受着，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这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 …无法挽回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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