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码头上,初秋的寒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堆积如山的货箱。李云金一袭靛蓝长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贴在他,紧绷的脊背上。他面前,李家七支商队的,掌事们垂首而立,人群中弥漫着,压抑的喘息声。
“整整三日了。”大掌事声音干涩,“漕帮的人,像铁桶似的围住码头,连只水鸟都飞不出去。库存的茶叶,开始返潮,绢帛若是再闷下去,就要长霉斑了。”
李云金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残缺的羊形玉扣,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的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漕帮的船只。那些艨艟斗舰,并非普通商船,船头架着的床弩,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官府文书呢?”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二掌事猛地,跪进泥水里,举着被撕碎的公文哭喊:“通判大人说...说运河疏浚,禁航半月!可那漕帮的粮船,明明昨日,还扬着旗往北运货!”
雨声忽然被马蹄踏碎。黄小凤策马冲入码头,鹅黄短袄下摆,溅满泥点。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油纸伞“唰”地撑开,在李云金头顶。
“陆路也不通。”她喘着气,睫毛上挂着雨珠,“我刚从西门回来,漕帮的人,卡着官道抽‘护商税’,一车货要抽三成利!”
李云金突然抬手,所有掌事瞬间噤声。他指向运河对岸。那里正有十艘,漕帮大船在卸货,苦力们扛着的,赫然是李家,特有的青瓷坛。
“他们不仅断我们的生路。”他轻笑一声,玉扣在指间转得发烫,“还要偷我们的货,穿我们的衣。”
黄小凤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雨声中传来,细微的机括响动,对岸船头的床弩,正在缓缓调整角度。
“小心!”她猛地将他往后一推。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过李云金耳畔,“夺”地钉进身后货箱。箭杆上缠着帛书,朱砂字迹在雨中泅开: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周世雄敬上”
李云金缓缓拔下箭矢,望着对岸船上,那个玄色身影。黄小凤忽然感觉出,他的袖中颤抖,低头看去,只见他掌心,已被玉扣割出血痕,鲜血正顺着雨水,滴进运河。
“备墨。”他忽然转身,眼中似有火焰胎记在灼烧,“我要让周少主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化龙之风。”
货箱铺开为案,血水混着墨汁,挥毫而就。当最后一道银钩,划破绢帛时,运河突然掀起诡异巨浪,所有漕帮船只,齐齐晃动。
李云金掷笔于地,任雨水冲刷着,绢帛上惊心动魄的标题:
《连机水转纺车造法图》。
雨水在破庙的瓦檐上,汇成细流,滴滴答答砸在,青石板上。李云金靠在,斑驳的神像底座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染血的玉扣。庙外传来漕帮,哨笛的尖啸,像毒蛇般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
“生丝最多撑不过三日。”黄小凤清点着,连夜运来的物资,墨绿褶裙边缘,已被泥浆浸成深色,“桑园那边说,周世雄的人盯得太紧,下次送料,得绕三十里山路。”
李云金忽然站起身。雨水从庙顶破洞漏下,正好浇在一角蛛网上。那只灰蜘蛛,却不慌不忙地,沿着破网来回穿梭,银丝在雨中闪着微光。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接雨水。水珠在掌心里,积成浅洼,倒映出蛛网交错的纹路。某个雨夜的故事,突然撞进记忆,十年前母亲,握着他的手,在沙地上画图:“云儿你看,织机梭子好比蜘蛛,经线纬线便是...”
“取渔网来!”他猛地推开庙门。风雨立刻扑了满脸,远处运河的波涛声,如同擂鼓。
老鬼撑着破伞追出来,只见李云金,正蹲在渔民,遗弃的破网前。他扯断一根麻线,浸入雨水,又拈起一绺生丝比对,忽然将两者拧成一股。
“不够韧。”黄小凤递来纺锤,“渔网要防水的桐油泡过,与生丝不相容。”
雨幕中忽然飘来渔歌声。对岸老妪正在补网,梭子在破洞间穿梭如飞。李云金瞳孔骤然收缩,那梭子竟带着钩针,每穿一次就自动打结!
他冲回神案前,铺开宣纸。砚台里混进了雨水,也顾不上,狼毫蘸着浅墨,疯狂勾画:水车齿轮咬合纺锤,多眼梭机,仿若蜘蛛附肢,缫丝铜锅,悬在热泉上方...
“疯了!”老鬼看清图纸,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引温泉水,做缫丝热源?哪来的温泉?”
李云金笔尖突然停顿。墨滴在“热源”二字上晕开黑斑,像只嘲弄的眼睛。
庙外忽然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音。黄小凤警惕地,按紧腰间玉佩,却见来人是,自家桑园的老农。
“小姐!”老农滚下马背,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冒热气的竹筒,“今早巡山发现,野猪拱开处,地缝里冒出烫手的热气!”
李云金劈手夺过竹筒。温热透过掌心传来,他忽然想起,古刹老僧的话:“五羊之地,金石为骨,热泉为血...”
图纸被重新铺开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支狼毫上。笔尖划过温泉标注处,勾出一枚火焰状的印记,正与他肩头胎记一模一样。
“明日卯时。”他掷笔抬头,眼中映着,庙外滂沱大雨,“我要让运河里的水,都变成织机的动力。”
雨声中,蛛网在破洞里,轻轻震颤,所有的银丝,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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