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平静，像一层脆弱的糖衣，包裹着体育馆内日益焦灼的核心。物资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尽管实行了最严格的配给制度，但坐吃山空的恐惧依旧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伤员的呻吟虽然因张浩的努力而减轻，但恶劣的卫生条件和药品的彻底匮乏，让一些伤口还是出现了感染的迹象，低烧和溃烂开始出现。
张浩成了馆内最忙碌的人之一。他那点微薄的治愈之光，成了许多人赖以维系生命的希望。他穿梭在伤员之间，胖脸上总是挂着汗珠，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发现，帮助别人，看到他们因自己的努力而减轻痛苦，那种感觉，似乎比偷偷藏起零食独自享用，要充实得多。
“浩哥，这边！小王的伤口又渗血了！”
“浩哥，先来看看李老师，他好像发烧了！”
“张浩同学，辛苦你了，喝点水吧。”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让张浩有些手忙脚乱，却又甘之如饴。他甚至开始尝试着控制那微弱的光点，试图让它更集中、更持久一些。虽然进步缓慢，但他乐此不疲。
林陌依旧是他最固定的“据点”。每次忙完一圈，他总会回到林陌旁边，絮叨着今天的“战绩”。
“陌哥，我感觉刘阿姨的脸色好多了，估计再过两天就能自己慢慢活动了。”
“赵鹏那小子，皮糙肉厚的，伤口愈合得最快，还老想多蹭点‘光’……”
“唉，就是李老师有点麻烦，没有消炎药，光靠我这三板斧，怕是扛不住……”
林陌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当张浩描述某个伤员生机流逝、濒临死亡的状态时，他体内沉寂的寂灭种子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那是对纯净生命能量本能的好奇，但很快又被更强大的冰冷意志压下。吞噬生机，饮鸩止渴，绝非正道。他的路，是掠夺死亡，以杀证道。
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外界。
连续两天，体育馆外围的怪物活动似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低潮。不再是之前那种无休止的冲击和嘶吼，反而变得零散、隐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约束，或者……观察。
这种反常的寂静，比喧嚣更让人不安。
夜深人静时，林陌会悄然来到被堵死的窗边，将感知如同触须般延伸出去。《寂灭魔典》修炼带来的敏锐灵觉，让他能捕捉到许多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
他“听”到了更远处，城市深处传来的、沉闷如雷的爆炸声，以及某种巨型生物移动时，撼动地面的沉重脚步声。那绝非人力或普通怪物所能及。
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腐败血腥之外，一种新的、带着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怪异气味，仿佛有更可怕的的东西，从更深层的地域或者空间裂隙中钻了出来。
而最让他在意的，是体育馆附近，总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明确恶意的“视线”。那视线冰冷、狡猾，充满了捕猎者的耐心，并非来自那些只知杀戮的低级怪物。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着这座体育馆，评估着里面的“猎物”。
这天傍晚，张浩终于累瘫在林陌旁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林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进入深度修炼。他睁着眼睛，看着体育馆顶部纵横交错的钢架结构，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结论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体育馆提供的庇护是暂时的，也是虚假的。资源的枯竭只是时间问题，内部的人心鬼蜮在压力下迟早爆发，而外部，更强大的威胁正在逼近，甚至可能已经张开了罗网。
这里，已经无法满足他快速提升实力的需求。寂灭种子需要更丰沛、更高质量的“死亡养分”，需要更残酷的战斗来磨砺掌控力。困守一隅，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需要离开。去往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末日世界。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睡得口水直流的张浩。
这个胖子……是个麻烦。
带着他，无疑是带上一个累赘。他的治愈能力在战斗中毫无用处，反而会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和觊觎。他的性格，更与这个残酷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是……
林陌脑海中闪过这胖子絮絮叨叨分享零食的样子，闪过他累得瘫倒却眼神发亮地说“我感觉有点进步了”的样子，闪过他仅仅因为自己一句“还行”就傻乐半天的蠢样。
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犹豫”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泛起了一丝微澜。
杀伐果断是生存的准则，但《寂灭魔典》并非毫无灵智的杀戮机器功法。它追求的是极致的“寂灭”，是掌控死亡，而非被死亡掌控。这其中，似乎也包含着对自身意志的绝对贯彻。随心所欲，不滞于物。
带上他，或许会麻烦，但……似乎也并不完全违背本心。
而且，这胖子的治愈能力，虽然微弱，但本质奇特。将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就算无用，看着他在身边犯蠢，似乎也能稍微冲淡这末日带来的无尽冰冷与孤寂。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连林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杂念斩灭。
无论如何，离开是必然。
至于张浩……
林陌的神识微微触动了一下之前留在张浩衣领上的那道寂灭印记。印记很微弱，只能大致感应方位和生死，无法传递信息。
是去是留，让他自己选择。
若他选择留下，凭借治愈能力，或许能在这体育馆获得一席之地，安稳一段时间。
若他选择跟随……那就要做好直面地狱的准备。
想到这里，林陌不再犹豫。他需要为离开做准备。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一些实质的。
他的目光投向体育馆那扇被层层加固的主入口。
是时候，再出去一趟了。不是为了狩猎，而是为了……侦察。摸清周围怪物分布的现状，找到相对安全的撤离路线，以及，确认那个在暗中窥视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惊动熟睡的张浩，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再次悄无声息地向着门口潜去。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杀戮，而是信息。
生存的博弈，从来不只是力量的碰撞，更是信息与抉择的较量。
当他再次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扉，融入外面愈发深沉诡异的夜色时，体育馆内，无人知晓。
而那个趴在角落里流口水的胖子，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陌哥……饼……干分你……”
命运的岔路口，正在无声地展开。
夜色如墨，粘稠得化不开。体育馆外弥漫的腐败气息似乎比往日更重，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腥甜。林陌的身影融入黑暗，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冲向某个方向，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幽灵，沿着体育馆的外墙，开始缓慢而细致地移动。感知被提升到极限，《寂灭魔典》运转下，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呈现出清晰的能量图谱。
普通的怪物，猩红的光点如同散落的火星，大多在远处游荡，或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它们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无意识地冲击体育馆，反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命令。
这种异常的“纪律性”，让林陌心中的警惕更甚。
他避开几处能量波动较强的区域，那里盘踞着类似“惑心魔”或“猩红诅咒者”级别的变异体，暂时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的是侦察，摸清环境，而非狩猎。
绕过体育馆的侧面，他来到后方那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靠近那片小树林，也是之前遭遇孙铭小队和猩红诅咒者的地方。
就在他准备潜入树林，从更高处观察更远方时，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带着明确恶意的“视线”，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来了！
林陌瞬间静止，气息收敛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墙角的一块阴影。
他循着那视线的来源，缓缓抬头，望向体育馆主馆的屋顶方向。
在那里，最高处的钢架避雷针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月光被诡异的云层过滤，投下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那黑影的轮廓。它并非巨大，体型似乎与人类相仿，但姿态极其诡异，四肢着地，关节反向弯曲，如同某种节肢动物。一条细长的、尖端带着骨刺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摆动。它的头颅狭长，看不清五官，只能感觉到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炭火，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不是盯着体育馆，而是精准地锁定了他林陌的位置！
它早就发现他了！之前的窥视，并非漫无目的！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精神压迫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屋顶笼罩下来。这气息远比“惑心魔”的精神冲击更加凝练，更加阴毒，带着一种玩弄猎物般的戏谑和残忍。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刺灵魂的嘶鸣，仿佛直接在林陌的脑海中响起。那嘶鸣声中，包含着混乱的低语、恶毒的诅咒，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饥饿感。
林陌瞳孔微缩。
新型变异体！而且，是擅长隐匿和精神攻击的高阶种！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滞起来，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缠绕，试图束缚他的行动，侵入他的意识。
《寂灭魔典》自主加速运转，冰冷的寂灭之力在体内奔腾，将那无形的精神压迫和束缚感强行冲散、湮灭。林陌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两道猩红的目光，向前踏出了一步！
“嗡——”
他周身那冰冷的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领域，骤然扩张！与屋顶那怪物的精神压迫悍然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两种无形力场在虚空中激烈交锋带来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嗡鸣。空气中仿佛有细碎的电火花在闪烁、湮灭。
屋顶那怪物似乎吃了一惊，猩红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猎物”不仅察觉到了它的窥视，还能如此强硬地抗衡它的精神威压！
它细长的尾巴焦躁地甩动了一下，发出破空之声。
林陌停下脚步，不再前进，也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他只是冷冷地仰视着那个黑影，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他在评估。
这怪物的实力，绝对在猩红诅咒者之上！其隐匿能力和精神攻击尤为棘手。正面对抗，他有信心凭借寂灭之力的特性将其击杀，但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且动静太大，很可能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还不是死斗的时候。
那怪物似乎也在评估林陌。它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林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吼，但并没有立刻扑下来。它从林陌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一种能真正威胁到它存在的、冰冷死寂的力量。
一人一怪，在惨淡的月光下，陷入了短暂的对峙。
寂静中，只有夜风穿过破损建筑的呜咽，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怪物的悠长嚎叫。
几秒钟后，那屋顶的怪物似乎做出了决定。它深深地“看”了林陌一眼，那目光中的恶意与贪婪丝毫不减，但却多了一丝谨慎。随即，它四肢发力，身形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入屋顶的阴影之中，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也随之熄灭。
那股令人窒息的精神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
但它并没有离开。林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带着恶意的“视线”依旧存在，只是变得更加飘忽，更加隐蔽，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
它盯上他了。
林陌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他并不意外。在这末日之中，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他展现出了足够强大和特殊的力量，自然会引来更强大猎食者的觊觎。
这反而印证了他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体育馆已经成为了一个显眼的靶子。
他没有再去追踪那个隐匿的怪物，转身继续自己的侦察。只是，他的行动更加谨慎，感知范围也扩大到了极限。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将体育馆周边数公里的区域仔细探查了一遍。他发现了不止一条相对安全的撤离路线，也标记了几处怪物巢穴和能量异常点。同时，他也确认，那个隐匿的怪物，并非单独行动。在更远处的阴影里，似乎还潜伏着它的同类，它们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狩猎小队，而体育馆，就是它们圈定的猎场。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林陌才悄无声息地返回了体育馆。
他依旧从主入口进入，守夜的学生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连忙移开障碍。
馆内，大部分人还在沉睡，只有少数早起的人开始活动，准备迎接新一天绝望的轮回。
张浩已经醒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林陌回来，立刻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陌哥，你昨晚又出去了？没事吧？”
林陌看了他一眼，胖子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
“没事。”他淡淡回应，走到角落坐下。
张浩松了口气，又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摸出半块有些发硬的馒头，递给林陌：“喏，早上分的，我留了一半给你。”
林陌看着那半块干硬的馒头，沉默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张浩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林陌慢慢咀嚼着那寡淡无味的馒头，目光扫过馆内那些麻木、惶恐或带着算计的面孔，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
信息已经收集完毕。
离开的时机，快到了。
而那个在屋顶窥视他的怪物，以及它背后可能代表的更大威胁，让他明白，这场末日求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需要力量，更快地获得力量。
或许，在离开之前，应该先主动去找点“麻烦”，给寂灭种子，再补充一些高质量的养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投向了李锐那几个觉醒者聚集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幽光。
内部的麻烦，也是时候清理一下了。既能获得些许养分，也能让这最后的“安宁”，稍微纯粹一点。
黎明将至，黑暗却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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