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大头父子屁滚尿流地逃走后,水榭后院这片荒地,反倒成了整个宅子里最安宁的角落。
苏晚晚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泡在了这里。 她好像要把上辈子在格子间里亏欠自己的阳光和汗水,都一次性补回来。
泥土的气息,让她心安。 挥动锄头的疲惫,让她夜里能睡得沉一些。 那片被她亲手翻开的黑色沃土,成了她在这座华丽牢笼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这天下午,她正费力地用铁锹给土地开垦第二片区域,一个身影,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了月亮门,带着一股子急切的风。 是那个姓钱的锦衣商人。
他今天穿得比上次更加富贵,宝蓝色的绸衫上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的暗纹,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佩,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和这身行头完全不符。
那是一种混杂着焦急、兴奋,还有几分肉痛的,极其复杂的表情。
“夫人!夫人!” 钱商人隔着老远就喊了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几步就冲到了荒地边上,看着一身粗布短打,脸上还沾着泥点的苏晚晚,眼睛里冒出的光,比看到金山还亮。
“可算找着您了!”他喘着粗气,一双精明的眼睛,却死死地,黏在了苏晚晚身上,或者说,是黏在她那双曾经缝制出惊人作品的手上。
苏晚晚皱了皱眉。 她停下手里的活,将铁锹往地上一插,平静地看着他。
“钱掌柜,有事?” “有事!有天大的事!”钱商人搓着手,那样子,活像一只围着热锅打转的蚂蚁。“夫人,小人斗胆,这次来,是专程为您来的!”
苏晚晚心里咯噔一下。 为我来的? 她一个被囚禁的金丝雀,有什么值得他一个看起来在黑楼里地位不低的“掌眼”专程跑一趟的。
“夫人,您上次做的那件袍子…那上面的盘扣…”钱商人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发颤,那是生意人嗅到巨大商机时,才会有的,独有的颤音。
“小人斗胆,想跟夫人…买下那个样式!” 苏晚晚愣住了。 买…买盘扣的样式? 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以为,那天之后,这件事就那么过去了。
那几枚金色的盘扣,是她幼稚的反抗,是他饶有兴味的纵容,是这场荒诞游戏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道具。 她从没想过,这东西,还能卖钱?
“钱掌柜,你说笑了。”她定了定神,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戒备,“不过是几个绳结罢了,值什么钱。”
“值!太值了!”钱商人一听她这话,急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
“夫人啊,您是神仙人物,不晓得我们这些凡人的门道。您那个盘扣,样式精巧,寓意吉祥,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雅致贵气。这东西要是做出来,推到京城里去,别说那些王公贵胄,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得抢破了头!这哪里是绳结,这分明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啊!”
苏晚晚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金山… 这两个字,像两把锤子,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长廊的阴影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叶孤城就坐在那里。 他换下了一身常穿的月白袍,穿了一件玄色的常服,那颜色,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清冷,也更加深不可测。
他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吹着水面上的浮沫。 他的目光,没有看这边。 他仿佛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对院子里的谈话,毫无兴趣的局外人。
可苏晚晚知道。 他的一分心神,必然落在这里。 这又是新的戏码吗? 让她尝点甜头,再狠狠地,把她摔进更深的泥潭里?
苏晚晚握着铁锹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屈辱和不甘的邪火,从她心底,猛地蹿了上来。
演。 演给他看。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那个一脸期待的钱商人。 她脸上那点迷茫和惊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钱商人有些看不懂的,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审视。
“钱掌柜。”苏晚晚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说,你想买我的样式。”
“是是是!”钱商人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
“可这样式,是我做给我家相公的。”苏晚晚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往长廊的方向,瞟了一眼。
“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一点心意。心意这种东西,怎么能用钱来买呢?” 钱商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是个成了精的人精,哪里听不出苏晚晚这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抬价呢!
他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脸上却堆起了更热情的笑容。“夫人说的是,说的是。是小人唐突了。只是,这么好的东西,若是只在夫人和先生这里孤芳自赏,未免也太可惜了。小人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它也去外面,发发光,让世人也见识见识夫人的巧思?”
苏晚晚沉默了。 她低着头,像是在认真地,思考着钱商人的提议。 实际上,她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上辈子在职场里,被甲方和老板来回蹂躏,学到的那些没用的知识,此刻,像电影快进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闪现。
专利。 版权。 授权。 销售分成。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钱掌柜,既然你这么有诚意。”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那这桩生意,也不是不能谈。”
钱商人眼睛一亮。“夫人请讲!”
“第一。”苏晚晚伸出一根手指,那上面,还沾着黑色的泥土。
“这个盘扣的样式,我不卖。”
钱商人的心,凉了半截。
“你先别急。”苏晚晚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哀求,“样式,还是我的。我只是把制作和销售的权力,交给你。”
钱商人愣住了。 这叫什么? 卖东西,不卖所有权? 天底下还有这种生意?
“这…这怎么说?”他有点懵。
“我把它,叫‘授权’。”苏晚晚面不改色地,抛出了一个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的词。
“我授权给你,让你用我的样式,去做成衣,去卖。但是,只有你能卖,别人,都不行。”
钱商人更懵了。 这听起来,比直接买断,还要好?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叫‘独家授权’。”苏晚晚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那点紧张,反而消散了不少。 原来跟古代人谈生意,是这种感觉。 降维打击。
“钱掌柜,你是个聪明人。”苏晚晚换了一种口气,循循善诱道,“你想想,这盘扣的样式,如果人人都会做,满大街都是,那它还值钱吗?”
钱商人猛地一拍大腿! “不值钱了!那就不值钱了!”
他恍然大悟,“物以稀为贵!夫人英明啊!小人糊涂!小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苏晚晚心里冷笑一声。 你当然想不到。 这叫知识产权壁垒。
“所以,这第一条,就是独家。我把这盘扣的样式,独家授权给你的铺子。”
“好好好!”钱商人已经激动得快要站不住了,“那…那价钱…”
“这就要说到第二条了。”苏晚晚伸出第二根手指。“既然是授权,那就不是一锤子买卖。”
“我不要你一次性给我多少钱。” 钱商人又愣了。 不要钱?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要‘抽成’。”苏晚晚盯着他的眼睛,吐出了一个更让他感到陌生的词。
“抽…抽成?”
“对。”苏晚晚耐心地解释道,“很简单。你每卖出去一件,带有我这种盘扣的衣服,你赚到的钱,都要分我一部分。”
“比如,你一件衣服,刨去料子和人工,净赚十两银子。那你就得分我一两。”
钱商人的嘴巴,慢慢张大。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晚晚。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从南走到北,跟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 他见过漫天要价的,见过坐地还钱的。 可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做生意的方式!
这…这简直是… 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 他那颗被算盘珠子填满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如果真按她说的,只分一成利。
那他前期,就省下了一大笔,买断样式的银子! 虽然以后要一直分钱给她,可这生意要是真做大了,那一成利,跟剩下的九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种方式,把她这个人,跟他这盘生意,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只要她还想继续拿钱,她就得保证,这盘扣的样式,只有他能用。
这…这简直是… 高明! 太他妈高明了! 钱商人看向苏晚晚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妇人。 而是在看一个,深不可测的,商业奇才!
他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长廊下,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恐怖的男人。
这位主上,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夫人的? 这哪里是金丝雀。 这分明是只披着金丝雀羽毛的,金凤凰!
“夫人!”钱商人深吸一口气,对着苏晚晚,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人…服了!”
“就按夫人说的办!独家授权!利润抽成!咱们…就这么定了!”
苏晚晚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成了。 她强压下心里的狂喜,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口说无凭。”她淡淡地说道,“我们要,立个字据。”
“应该的!应该的!”
“还有。”苏晚晚看着他,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目的。
“我要‘定金’。”
“定…定金?”
“对。”苏晚晚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要五十两银子。现在就要。”
“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五十两。 对钱商人来说,不算一个大数目。 但对现在的苏晚晚来说,这笔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凭自己赚到的,第一笔巨款!
是她逃跑计划的,启动资金! 钱商人没有丝毫犹豫。
“没问题!”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想了想,又掏出了几个沉甸甸的银锭子。
“夫人,银票您可能用着不方便。这是五十两现银,您点点。”
他说着,就将那几个银锭子,捧到了苏晚晚面前。
阳光下,那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晕。 苏晚晚看着那些银子,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她伸出手。 那只刚刚还在挥舞铁锹,沾满了泥土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地,颤抖。
她接过了那几个银锭子。 很沉。 那冰冷的,沉甸甸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真实到,让她想哭。 这不是系统奖励的。 这不是他施舍的。 这是她,苏晚晚,靠着自己的脑子,靠着自己的口才,堂堂正正,赚来的!
…
钱商人兴高采烈地走了。 他不仅拿到了“授权”,还跟苏晚晚立下了字据。 那份字据上的条款,什么“排他性”、“保密协议”、“违约责任”,看得他头晕眼花,却又觉得,每一个字,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觉得,自己今天,不是谈成了一桩生意。 而是抱上了一条,比他想象中,还要粗壮得多的大腿。
后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苏晚晚手里攥着那五十两银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一个脚步声,从身后,慢慢传来。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叶孤城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她手里,那几个还沾着她掌心泥土的银锭子。 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平静的表情。
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手,将那五十两银子,递到了他面前。
“相公。”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卖盘扣样式的钱。”
“布料是你的,线是你的,这宅子也是你的…”
“所以,这钱,该归你。”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是一种试探。 也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低头。
她等着。 等着他伸出手,拿走这些银子。 然后,或许会说一句“做得不错”的,不痛不痒的夸奖。 或者,什么都不说。
可他没有。 他没有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只捧着银子的,卑微的,颤抖的手。
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
“你赚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叶尖。 “自己收着。”
苏晚晚猛地抬头。 她撞进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嘲讽,没有戏谑,也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情绪。 只有一片,让她完全看不懂的,深沉的幽暗的静谧。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喃喃地问道。
叶孤城看着她那副茫然失措,像迷路的小兽一样的表情,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不像是笑。 更像是一种悲悯。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伸出手,用他那修长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擦去了她嘴角边,一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泥渍。
“我的夫人。”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来买的。” 说完,他便直起身,看也没看她手里那五十两银子一眼,转身,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回了长廊的阴影里。
只留下苏晚晚一个人,站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五十两,沉甸甸的,冰冷的银子。
那银子,像是烧红的炭火,烫得她手心生疼。 她完全,搞不懂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种放任,这种纵容… 是另一个,更精巧,更残忍的,陷阱吗?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子。 这本该是她通往自由的,第一块基石。
可现在,它却像一个被下了诅咒的信物,让她感到了一种比贫穷时,更加深沉的,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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