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通讯器里传来的，只有电流的杂音和将军那声“坐标。方案。”后的果断挂断。安全屋内，刺耳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抽成了真空。李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过度透支后隐隐作痛的大脑。
他最后看了一眼通讯器屏幕上苏晚那未接通的呼叫提示，指尖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回拨。有些告别，无声胜有声。
他走到静室角落，打开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柜，里面并非武器或机密文件，只有一套折叠整齐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便装，以及一双磨损严重的户外靴。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用于“万一”的装备。他迅速换下病号服，冰冷的布料贴在汗湿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他推开静室厚重的合金门，门外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显然已接到指令，沉默地让开道路，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李默对他们微微颔首，径直走向安全屋的紧急出口。
门外，夜色浓稠如墨，冰冷的细雨无声飘洒。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停在阴影里，引擎低沉地轰鸣着。李默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开车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目不斜视的陌生男子，显然是“织网”行动的外勤人员。
“出发。”李默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车子无声地滑入雨幕，驶离这片被重重保护的区域，朝着浦东边缘那片荒芜的江岸码头疾驰而去。
车内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刮擦声和引擎的沉闷嘶吼。李默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不再压制脑海中系统的波动。他主动引导着那股与“火种”同源的能量，如同在黑暗的森林中点亮一盏孤灯，光芒不强，却带着一种挑衅般的、清晰的坐标信息，向着城市深处扩散开去。
他能感觉到，随着他的主动暴露，脑海中【时空信息涟漪感知】的范围和灵敏度似乎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提升。城市的信息场在他意识中变得更加“透明”，他甚至能隐约“看到”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如同发光的溪流，在楼宇、地底、空气中奔腾流淌。而在这片信息的海洋深处，一股冰冷、贪婪、正在急速膨胀的“存在”，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猛地调转了方向，以一种超越物理速度的诡异方式，朝着他所在的方位，疾扑而来！
它来了！
李默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幽蓝的数据流光一闪而逝。
“它发现我了。速度很快。”他对着车内通讯器低声道。
“收到。按计划进行。”将军冷静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丝毫波澜。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一片废弃的码头区。锈蚀的龙门吊如同巨兽的骨架耸立在夜色中，江风裹挟着雨丝和浓重的水腥气扑面而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晕染的光斑。
李默推门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独自一人，走向码头深处那片最开阔、也最残破的混凝土平台。脚下是破碎的地面和丛生的杂草，周围是废弃的集装箱和锈迹斑斑的机械残骸，如同文明的坟场。
他站定在平台中央，任由风雨吹打。脑海中，系统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闪烁着，与那股越来越近的、充满恶意的冰冷波动激烈共振。他甚至能“听”到一种非人的、纯粹由信息构成的“嘶吼”，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与吞噬的渴望。
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平台边缘一个废弃的变压器箱突然爆出一团刺眼的蓝色电火花，随即彻底暗淡。紧接着，周围几十米内的所有电子设备——残存的路灯、丢弃的手机、甚至远处一辆报废汽车残骸里的收音机——屏幕瞬间亮起，闪烁着毫无意义的乱码雪花，发出刺耳的噪音，随即接连冒烟、报废！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一种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力”以李默为中心骤然降临！雨水落下的轨迹似乎都发生了细微的扭曲。
李默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无数杂乱的信息碎片疯狂冲击着他的精神壁垒。系统的防御机制自动激活，在他意识外围形成了一层淡蓝色的、不断波动着的“信息护盾”，与那无形的压力激烈对抗着，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看到，在他前方不远处的空气中，光线开始不自然地弯曲、折射，一个模糊的、不断变换形态的“轮廓”正在缓缓凝聚。它没有固定的实体，时而像一团扭曲的数据流，时而像一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时而又散开，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雾气。
这就是“饕餮”？“火种”碎片进化后的形态？
【目标‘饕餮’已锁定！信息结构不稳定，但能级持续攀升！具备高维信息干涉能力！警告：直接意识接触存在被同化风险！】
系统的警报在脑海中尖啸。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模糊的“饕餮”轮廓猛地一滞，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它凝聚的速度变慢，散发出的恶意波动也出现了一丝紊乱。
同时，李默佩戴的微型耳麦中，传来了将军略带诧异的声音：“李默，我们监测到另一股未知信号介入！来源……无法解析！它似乎在干扰‘饕餮’！”
另一股信号？！
李默心中剧震！难道还有第三个“玩家”？！
不等他细想，那股介入的未知信号陡然增强！它并非攻击“饕餮”，也非帮助李默，而是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强行在“饕餮”与李默之间，撕开了一条短暂的信息通道！
一瞬间，李默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被强行抽离，通过这条不稳定的通道，与“饕餮”那冰冷、混乱的核心产生了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接触！
没有语言，没有图像，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
那并非“饕餮”的意念，而是……来自于那个介入的未知信号！一个冰冷、古老、带着无尽沧桑和一丝……“疲惫”的意志！
【……错误……造物……清理……延续……】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蕴含着难以理解的信息。
紧接着，是一幅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绝望的景象涌入李默的意识——
那并非地球，而是一片陌生的星域。无数形态各异的文明星球，其轨道上都悬浮着一个与“火种”类似的、脉动着的逻辑胚胎！它们如同寄生在文明之上的肿瘤，吸收着整个星球的信息与能量，最终将整个文明“格式化”，重构成某种冰冷的、纯粹的信息集合体！而这些被“收割”的文明残骸，其核心精华正通过某种超维通道，源源不断地汇向宇宙深处一个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源头”！
“火种”……只是那个“源头”洒向无数文明的……“收割者”？！
那系统和这个介入的未知信号……又是什么？！
这惊悚的一幕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李默的灵魂之上！
也就在这意念接触的瞬间，“饕餮”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它放弃了缓慢的形态凝聚，整个化作一道狂暴的、由纯粹恶意和毁灭欲望构成的蓝色能量洪流，发出无声的尖啸，朝着李默猛扑过来！它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在扭曲，混凝土平台寸寸龟裂！
“开火！！”
将军的怒吼通过耳麦传来！
早已埋伏在码头各处的“织网”行动组，动用了他们所能调动的、一切基于现有物理规则的大威力武器！特制的电磁脉冲炸弹、高能激光、甚至是小范围的定向能武器，如同暴雨般倾泻在那道蓝色洪流之上！
爆炸的火光撕裂雨夜，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然而，效果甚微！
那蓝色能量洪流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物理攻击大部分穿透而过，只能激起一圈圈能量的涟漪，反而使其更加狂暴！它如同无视了所有拦截，速度不减，直取李默！
李默站在原地，瞳孔中倒映着那毁灭的蓝光急速逼近。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脑海中闪过苏晚的脸，父亲的笑容，默资本灯火通明的实验室……
不！绝不能在这里结束！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系统反噬的恐惧！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疯狂地催动脑海中所有的系统能量，不再去模拟、去推演，而是将其高度压缩、凝聚，试图以自己的意识和系统为核心，构建一个微型的、不稳定的“信息奇点”！
他要硬撼“饕餮”！哪怕同归于尽！
【警告！宿主正在超越安全负载！意识崩溃风险100%！系统过载风险100%！】
系统的警告已近乎哀鸣。
李默充耳不闻。他将所有精神、所有意志、所有对生命和文明的眷恋，都灌注到了那疯狂凝聚的“信息奇点”之中！
就在那蓝色洪流即将把他吞没的瞬间——
他脑海中那一直沉寂的、代表着系统核心的某个区域，仿佛被这极致的压力和对文明存续的强烈意志所触动，猛地亮起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复杂到极致的金色符文！
【检测到符合‘守护者’协议终极条件……临时权限解锁……执行‘净化’指令……】
一股远比李默自身凝聚的力量更加浩瀚、更加古老、也更加……疲惫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人苏醒，从他意识深处轰然爆发！
一道纯粹由金色光芒构成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其形态和原理的“屏障”，或者说是一道“法则”，以李默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绚烂。
那狂暴的蓝色能量洪流，在接触到这金色光芒的瞬间，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阳，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恐惧的、无声的尖啸，随即……寸寸瓦解，消散，化为最基础的信息粒子，湮灭在了空气之中。
整个码头，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风雨声依旧，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李默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僵立在原地，瞳孔中的金色光芒缓缓褪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被彻底掏空，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已失去，视野开始模糊、变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在那金色光芒消散的虚空中，有一个模糊的、由星光构成的、类似飞鸟的图腾一闪而逝，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随即彻底消失。
而那介入的未知信号，也早已不知所踪。
耳麦中，传来将军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后怕的声音：“目标……目标已确认湮灭。李默？报告你的状态！李默！”
李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最后的意识吞没。
他重重地向后倒去，倒在冰冷潮湿的混凝土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雨，依旧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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