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坛的鲜血尚未彻底清洗干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暴戾与混乱。五名被“心渊之种”彻底侵蚀、畸变成怪物的弟子，被重重禁制封印，押送至新成立的“净心院”深处，由清虚道长亲自看管研究。
恐慌，如同无声的潮水，在联盟总部蔓延。昨日的狂喜与安宁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弟子们交谈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即便是平日最亲近的同门，此刻也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谁也不知道，身边那个看似正常的人，内心是否已在孕育那可怕的暗红之种。
“净心院”的成立，以及清虚道长雷厉风行的举措，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局面，但也将“心渊之祸”这个词，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三日后的清晨，联盟核心议事殿。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各派掌门、资深长老齐聚一堂，许涛、柳婉蓉、苏星眠作为年轻一代的领袖和事件的亲历者，亦位列其中。
清虚道长端坐主位，面容肃穆，将这几日对畸变弟子的研究结果公之于众。
“……综上所述，”清虚道长声音低沉而清晰，“此‘心渊之种’无形无质，极难探查，其根源并非外邪，而是植根于生灵内心之负面情绪——贪嗔痴慢疑，恐惧、嫉妒、懈怠、乃至过度膨胀的欲望，皆可为其温床。一旦情绪失控，或心神出现巨大破绽，此物便会被引动、滋生，最终……如诸位所见，侵蚀神智，扭曲肉身，化为只知毁灭的魔物。”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官方确认，依旧让人心生寒意。源自内心的敌人，防不胜防。
“道长，”天师教掌门沉声开口，“既已查明根源，可有防治与净化之法？”
清虚道长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初步推断，坚守道心，持戒修行，保持心神澄澈，可有效抵御此物侵蚀。‘净心院’已开始推演相应的‘清心咒’与‘守神阵’。然而，对于已被深度侵蚀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目前……尚无逆转之法，只能强行镇压、封印，阻止其扩散。”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更加沉重。这意味着，一旦被感染，几乎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就在这时，柳婉蓉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太初的警告、她亲眼所见的意识光海中的暗红尘埃、以及清虚道长似乎有所保留的态度，都让她感到一股迫在眉睫的危机。
“清虚道长，诸位前辈，”她声音清越，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关于‘心渊之祸’，晚辈有一些补充，或许能提供不同的视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柳婉蓉深吸一口气，将太初消失前那句最后的警告，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太初尊者曾言：‘播种者虽然消失了，但混沌永远存在。下一次，它可能从你们内心诞生……’”
她环视众人，目光坚定：“演武坛的悲剧，正是这句警告的应验！‘心渊之种’并非偶然，它是‘混沌’在我们这个被隔绝的、失去外部压力的‘温室’中，必然滋生出的产物！我们之前的胜利，驱逐了外部的‘播种者’，却为我们内心的‘混沌’提供了最完美的孵化场！”
她的话语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柳师侄，此言是否过于危言耸听？”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皱起眉头，“太初尊者赐下赠礼，乃是为了庇护我等，怎会反而成为危机之源？”
“正是因为有绝对的庇护，才可能导致内心的松懈与麻痹！”柳婉蓉毫不退缩，语气急促而恳切，“诸位请想，当外部生死压力消失，我们是否不自觉放松了警惕？是否有人开始追逐战后的名利？是否有人觉得高枕无忧，修行懈怠？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正是‘心渊之种’最好的养分！它利用的，就是我们自身的弱点！”
她指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无形蔓延的阴影：“演武坛的事件绝非孤例！它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我们不能立刻正视这个根源性问题，不能意识到我们真正的敌人就潜藏在每个人的心底，那么，‘心渊之祸’必将如野火般蔓延，最终从内部瓦解整个联盟，乃至整个文明！”
柳婉蓉的陈述，撕开了联盟表面维持的稳定假象，将血淋淋的、关于人性弱点的真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殿内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一部分较为清醒和激进的长老认为柳婉蓉所言切中要害，必须立刻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比如大规模的神魂筛查，强制性的清心修行，甚至建议暂时恢复部分战备状态，以外部压力促使内部团结。
但更多的，是反对和质疑的声音。
“荒谬！”一位掌管物资分配的长老拂袖而起，“照柳师侄所言，莫非我等连喜悦和放松都成了罪过？战后论功行赏，激励人心，乃是常情，岂能因噎废食！”
“婉蓉师侄，你之功绩，我等铭记于心。”另一位与清虚道长交好的长老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但你毕竟年轻，阅历尚浅。治理偌大联盟，安抚万千人心，岂能如你想象般简单？若依你之言，实行严苛管制，必将导致人心惶惶，秩序崩坏，岂非正中那‘混沌’下怀，引发动乱？”
“是啊，道长成立的‘净心院’已在积极应对，我等只需遵照指令，严守心神即可。过度渲染恐慌，实为不智。”
“太初尊者之言，或许别有深意，未必如字面这般理解……”
质疑声、反驳声、和稀泥之声此起彼伏。柳婉蓉孤立无援地站在大殿中央，她的话虽然逻辑清晰，直指核心，但在大多数人渴望安宁、不愿再起波澜的普遍心态下，她的警告显得如此刺耳和不合时宜。她被视为被太初的警告吓破了胆，或者……是仗着救世之功，开始指手画脚。
许涛和苏星眠几次想开口声援，却被各自师门的长辈用眼神制止。
端坐上方的清虚道长，始终沉默地听着双方的争论，直到声音渐渐平息，他才缓缓开口：“婉蓉。”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太初尊者的警告，联盟自当谨记。”他先肯定了柳婉蓉的出发点，但话锋随即一转，“然，治大国如烹小鲜。联盟初定，人心思安。当下首要之务，乃稳定大局，徐徐图之。‘净心院’会加紧研究防治之法，联盟亦会颁布谕令，倡导清修，肃正风气。”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柳婉蓉，语气带着一丝告诫，也像是一种定位：“你心系苍生，此心可嘉。但切莫因过度忧惧而乱了方寸，乃至动摇联盟根基。你如今身负太阴真火之奥秘，又与太初有缘，当潜心修行，巩固自身，方为正道。应对‘心渊’之事，交由我等处理便可。”
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彻底否定了柳婉蓉“提高警惕、正视根源”的核心建议，将她定位为一个需要“潜心修行”的后辈，将应对“心渊”的主导权，牢牢握在了他自己和“净心院”手中。
柳婉蓉看着清虚道长那深邃难明的眼神，听着他这番滴水不漏却将她的警告轻轻卸开的言论，一颗心直往下沉。她明白了，清虚道长，或者说联盟的主流意志，选择了掩耳盗铃，选择了维持表面和平，而拒绝直面那正在心底滋生的脓疮。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在无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沉重地坐了回去。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仿佛看到那意识的海洋中，暗红的尘埃正在因为这集体的回避与麻痹，欢快地舞动、汇聚。
会议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清虚道长再次强调了严守心神、配合“净心院”调查的指令，但对于柳婉蓉提出的根源性警告，再无提及。
人们陆续散去，许多人经过柳婉蓉身边时，目光躲闪，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许涛和苏星眠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婉蓉，……”
柳婉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抬起头，望向议事殿外那片被“赠礼”笼罩的、过分澄澈的天空，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她的警告被忽视了。
但她知道，混沌的滋生，从不会因为被忽视而停止。
就在她随着人流走出大殿时，一名低着头、匆匆而过的执事弟子，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用极细微的声音，留下了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
“清醒者……总是孤独的……小心……净心院……”
柳婉蓉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头，那名弟子却已消失在拐角，无影无踪。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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