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武堂”的余温尚未在寒冷的夜风中完全散尽，戊-17便在黎明时分被一声尖锐急促的竹哨声狠狠撕破了短暂的宁静。
“敌袭——！”
了望塔上，值守的士卒声音变了调，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几乎在同一时间，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也从烽燧顶部被擂响，“咚咚咚”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将残存的睡意瞬间驱散。
秦战如同弹簧般从简陋的地铺上弹起，一把抓过靠在墙边的横刀和弩机，冲出了屋子。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卒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跑，有人匆忙地披甲，有人寻找自己的武器，更多的是面露惊恐，茫然失措。尤其是那些原戊卒，长期的麻木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彻底击碎，暴露出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慌什么！”秦战一声暴喝，声音如同惊雷，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各就各位！按昨夜分配的防区！快！”
他带来的百名精锐显示出了良好的纪律性，短暂的骚动后，立刻在各自主官的呼喝下，奔向各自的战位——围墙后的弩机位，烽燧顶层的射击孔，以及后方预设的半月阵位置。动作迅速，虽然紧张，却不慌乱。
相比之下，那四十多名原戊卒就显得不堪入目了。王老栓徒劳地嘶喊着，试图组织人手，却应者寥寥。刀疤脸脸色惨白，握着长矛的手在不停发抖。柱子则完全吓傻了，呆立在原地，直到被一个跑过的老兵狠狠推了一把，才踉跄着跟着人群跑向围墙。
“二牛！带你的人，把那些废物给我赶到墙上去！谁敢后退，立斩！”秦战对匆匆跑来的二牛吼道，眼神冰冷。
“是！”二牛狞笑一声，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老兵，如同驱赶羊群一般，连踢带打，将那些畏缩不前的原戊卒逼上了围墙后的站台。
秦战则快步登上烽燧顶层。这里视野最好，黑伯正带着几个工匠学徒，紧张地调整着最后几架床弩的角度。百里秀已经在这里，正透过垛口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远方。
“情况？”秦战凑到另一个垛口前，沉声问道。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给远处的荒原蒙上了一层灰纱。但在目力所及的尽头，一片扬起的尘土正迅速蔓延、逼近，如同地平线上涌来的黄褐色浪潮。隐约可见，尘土前方是数十个快速移动的黑点，正是蛮族的游骑！
“约三十骑，轻装，应该是前锋斥候。”百里秀语速很快，但依旧清晰，“速度很快，半炷香内即可进入弩箭射程。看方向，是直奔我们而来。”
“三十骑……斥候……”秦战眯起了眼睛。这规模，不像是试探，更像是大部队进攻前，用来清除外围警戒、侦查防御虚实的爪子。他想起那三个猎户的话，西北方向的游骑……看来，蛮族这次的动作不小。
“告诉黑伯，床弩不要轻易暴露，等我的命令！”秦战对百里秀道，随即转身，对着楼下怒吼，“弩手准备！检查弩箭！没有命令，不准发射！”
命令被一层层传递下去。围墙后，负责弩箭的士卒们深吸一口气，将改进后的秦弩架在垛口上，冰冷的弩身在晨光中泛着幽光。他们从箭壶中抽出三棱箭簇的弩箭，搭上箭槽，手指扣在悬刀（扳机）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汗味、铁锈味和泥土味的紧张气息。
那些被赶上围墙的原戊卒，大多面无人色，紧紧靠着冰冷的墙面，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安全感。有人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有人死死攥着手里粗劣的武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柱子被分配在靠近烽燧的一段围墙后，他身边是一个面容冷峻的老兵，正是昨夜在“讲武堂”上积极提问的那个。老兵检查了一下柱子的弩，又塞给他几支箭，低声道：“小子，别慌。就当……就当是射兔子。听号令，瞄准了再扣。”
柱子用力点头，嘴唇却哆嗦得说不出话。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沉闷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蛮族骑兵的身影在视野中迅速放大，他们已经进入了冲锋距离，开始发出各种怪异的嚎叫，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和骨朵，试图用这种原始的声浪摧垮守军的意志。
秦战死死盯着冲来的骑兵，计算着距离。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弩手——”他拉长了声音，围墙后所有的弩手都屏住了呼吸，将弩身微微抬起。
二百五十步！已经进入了秦弩的有效射程！
“稳住！”秦战却再次吼道，压制住了有些弩手本能想要扣动悬刀的冲动。他在等，等一个更好的时机，等敌人靠得更近，等他们的冲锋阵型因为即将接敌而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混乱和减速。
蛮族骑兵显然没料到守军如此沉得住气，他们的嚎叫声更加响亮，马速也提到了极致，如同一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狂风，狠狠撞向戊-17！
二百步！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孔和弯刀上反射的寒光！
“放！”
秦战的声音如同冰裂，骤然响起！
几乎是同时，围墙后爆发出了一片令人牙酸的机括嗡鸣声！“嘣嘣嘣——！”如同死神的琴弦被集体拨动！
数十支弩箭瞬间脱离箭槽，带着凌厉的尖啸，划过清晨寒冷的空气，形成一片密集的黑色箭雨，向着狂奔而来的蛮族骑兵覆盖下去！
改进后的三棱箭簇，在飞行中稳定性极佳，带着强大的动能，轻易地撕裂了皮甲，甚至穿透了轻薄的盾牌！
“噗嗤！”“啊！”
利刃入肉的闷响，战马悲嘶，蛮族骑兵凄厉的惨叫，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冲在最前面的七八骑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人仰马翻！高速奔跑的战马被射翻在地，巨大的惯性让它们翻滚着，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砸在地上，筋断骨折！有的弩箭甚至串糖葫芦般射穿了一人后，又余势未衰地扎进了后面骑兵的身体！
仅仅一轮齐射，蛮族前锋斥候的冲锋势头就被硬生生遏制！原本凶悍无比的队伍，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和混乱！
围墙后，原本紧张到极点的守军，尤其是那些原戊卒，都被这恐怖的杀伤效果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准、如此致命的弩箭齐射！以往他们使用的劣质箭矢，往往需要靠运气才能射中，更别说造成如此有效的杀伤了。
“他娘的……真……真带劲！”一个原戊卒看着下面人仰马翻的场景，下意识地喃喃道。
“别愣着！上弦！快！”负责指挥这段围墙的老兵厉声喝道，惊醒了还在发愣的众人。
弩手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压下心中的震撼，手脚并用地开始给弩机上弦。改进后的秦弩上弦依旧费力，但比起以前，效率已经提升了不少。
蛮族骑兵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他们勒住战马，在原地打转，有些不知所措。几个侥幸未被射中的头目，挥舞着弯刀，试图重新组织队伍。
就在这时，烽燧顶层的秦战，对黑伯点了点头。
黑伯花白的胡子一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猛地一挥手：“放！”
“嘎吱——嘣！”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从烽燧顶层传来！那是床弩发射的声音！
一支如同短矛般的巨型弩枪，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向蛮族骑兵聚集最密集的地方！
“轰！”
弩枪直接命中了一名挥舞弯刀的蛮族头目，巨大的力量瞬间将他连人带马贯穿！去势未尽的弩枪甚至还将后面一名骑兵也钉在了地上！血肉横飞，场面极其惨烈！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剩余蛮族骑兵的斗志。他们发一声喊，再也顾不得什么任务，调转马头，如同丧家之犬般，向着来路狂奔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伤马。
围墙后，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赢了！我们赢了！”
“秦大人威武！”
“哈哈哈！蛮崽子也不过如此！”
守军们，无论是秦战的老部下还是原戊卒，都兴奋地挥舞着武器，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他们赢了！面对三十名凶悍的蛮族骑兵，他们几乎以零伤亡的代价，取得了完胜！这在他们过去的经历中，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柱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看着手中还在冒着细微青烟的弩机，又看了看下面蛮族的尸体，一种从未有过的信心和力量，在他瘦弱的身体里涌动。
二牛咧着大嘴，用力拍打着身边一个原戊卒的肩膀，把那家伙拍得龇牙咧嘴，却也跟着傻笑。
连一向冷静的百里秀，嘴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然而，秦战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站在烽燧顶层，眉头紧锁，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蛮族骑兵溃逃的方向，以及更远处那片尚未完全散去的尘土。
“主上，我们……打赢了。”百里秀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打赢？”秦战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这只是开始。三十个斥候，不过是来探路的鬣狗。真正的狼群……还在后面。”
他指着远方，那里，地平线上，似乎有更大、更浓的烟尘正在缓缓升起。
“让所有人，立刻清理战场，回收弩箭。伤员抬下去救治。加强警戒！”秦战转过身，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果断，“告诉兄弟们，抓紧时间休息，吃饭。真正的硬仗……很快就要来了。”
他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升腾起来的狂热气氛。所有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欢呼声戛然而止。
烽燧内外，只剩下寒风呼啸，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狼，真的来了。而且，来的不止一只。
（第六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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