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口谕与赏赐,并未在咸阳宫外引起太大的波澜。相比于那石破天惊的断刀一幕,这后续的恩赏,更像是例行公事,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冰冷。金饼和帛布被二牛等人小心翼翼地收好,那部厚重的《吕氏春秋》则被秦战随手塞进了行囊。
他没有在咸阳多做停留,甚至没有去拜访任何可能对他示好的官员。宫门前那场赌约的胜利,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需要时间扩散,而他,并不想被这漩涡过早地卷入。栎阳,那片刚刚燃起星火的土地,才是他的根,他的战场。
马队离开咸阳,重新踏上返回栎阳的官道。与来时那种背负着整个营地希望的沉重感不同,归途的气氛明显轻快了许多。虽然依旧沉默,但老兵们紧绷的嘴角松弛了,眼神中多了几分扬眉吐气的亮光,连马蹄声似乎都带着几分轻快。
二牛更是憋不住话,凑到秦战马旁,咧着嘴傻乐:“头儿!真他娘的痛快!你是没看见,那姓魏的脸,白的跟死了三天没埋似的!还有他那把破刀,嘿,中看不中用!咱们这刀……” 他火热的目光投向秦战马鞍旁那硬木刀鞘,仿佛能穿透木头,看到里面那青黑色的锋芒,“可真给咱栎阳长脸!”
秦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那硬木刀鞘。触手是木头粗糙温润的质感,但隔着这层保护,他似乎依然能感受到里面那冰冷金属沉睡的气息。
胜利的喜悦是真实的,但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清醒。嬴疾那看似平淡的“感兴趣”三个字,比任何重赏都更具分量。那是一种审视,一种期待,也是一种无形的枷锁。从此,栎阳工坊和他秦战,将真正进入这位年轻君王的视野,一举一动,都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加快速度,尽快赶回栎阳。” 秦战沉声下令,打断了二牛的喋喋不休。
“喏!”
马队的速度提升,卷起一路烟尘。
……
当栎阳营地那简陋的轮廓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洒向这片荒原。营地似乎比他们离开时又扩大了一圈,新建的窝棚多了几个,远处开垦的土地也延伸了出去。更重要的是,一股蓬勃的、带着烟火气息的生机,取代了之前的茫然与绝望,在暮色中静静流淌。
了望的哨兵远远就看到了他们的马队,一声唿哨,营地顿时如同炸开的锅,人们纷纷从窝棚、从工坊、从田埂上涌了出来,聚集在营地入口,翘首以盼。
当秦战一马当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回来了!秦大人回来了!”
瞬间,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般爆发开来!人们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激动、期盼,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消息显然已经通过某种渠道传了回来——他们赢了!
黑伯站在人群最前面,老人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那双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像两盏灯。他死死盯着秦战,直到确认他完好无损,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百里秀依旧站在稍后的位置,神情冷静,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秦战勒住马,目光扫过这一张张被希望点燃的脸,心中那点因嬴疾审视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被这热烈的气氛驱散了不少。他翻身下马,没有多说废话,直接解下了马鞍旁那柄硬木刀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炊烟和人群汗液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名为“期盼”的灼热。
秦战握着刀鞘,走到营地中央那片空地——也是他当初掘下第一铲土的地方。他环视众人,然后,缓缓地,将横刀从鞘中拔出。
“锃——!”
清越的鸣响在暮色中传开。
青黑色的刀身暴露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没有宝石的璀璨,没有金丝的耀眼,只有那深沉内敛的颜色,流畅凶狠的线条,以及刃口处那凝练的、仿佛能割裂光线的寒芒。它静静地躺在秦战手中,像一头收敛了爪牙,却依旧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色猎豹。
“这就是我们的刀。” 秦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它没有名字,若非要一个,我叫它‘杀敌刀’。”
杀敌刀!
简单,粗暴,直指核心!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回应!
“杀敌刀!好!”
“这名字带劲!”
黑伯走上前,伸出那双颤抖的、布满老茧的手,想要触摸,却又有些不敢,最终只是用目光贪婪地抚摸着刀身的每一寸,喃喃道:“好……好啊……这‘心’……对了……”
秦战将刀递向黑伯:“黑伯,这是您的心血。”
黑伯却没有接,他摇了摇头,后退一步,郑重地对着秦战,也对着那把刀,躬身行了一礼:“不,大人。此刀能成,靠的是您指明的方向,靠的是咱们栎阳上下所有人的力气!老夫……只是尽了本分。”
秦战看着他,没有勉强。他手腕一翻,刀光一闪,“杀敌刀”精准地归入鞘中,仿佛从未出鞘。
他举起带鞘的刀,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这把刀,斩断的,不仅仅是将作监的‘承影’!”
“它斩断的,是那些看不起咱们、觉得咱们是泥腿子、是流民、只配在土里刨食的偏见!”
“它斩断的,是那些躺在竹简上、靠着祖宗规矩就想压咱们一头的所谓‘权威’!”
他每说一句,人群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眼中的光芒就更亮一分。
“它告诉所有人,咱们栎阳的人,有手,有脚,有脑子!咱们能用自己的法子,炼出更好的钢,打出更利的刀!咱们能在这片被所有人嫌弃的荒地上,建起自己的家!”
“从今天起!” 秦战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把‘杀敌刀’,就是咱们栎阳的魂!它不光是用来杀战场上的敌人,更是要斩断所有挡在咱们活路前面的荆棘!”
“只要咱们的心,像这把刀的‘心’一样,硬而不脆,韧而不软,就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栎阳,就是咱们用汗,用血,用这把‘杀敌刀’,硬生生从这老天爷手里,抢下来的地盘!”
狂热的呼喊声再次冲天而起,人们挥舞着拳头,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一刻,他们不仅仅是为了一把神兵的诞生而欢呼,更是为了一种被点燃的、名为“尊严”和“自立”的东西在呐喊!
秦战将“杀敌刀”递给旁边的二牛:“收好。从今往后,它就是咱们工坊的镇坊之宝,也是咱们栎阳的……旗!”
二牛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接过,挺起胸膛,吼声响亮:“喏!头儿!人在刀在!”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营地的篝火被点燃,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每一张充满希望和干劲的脸。
秦战站在火光旁,看着这片蒸腾着生机与热力的营地,感受着那与咸阳宫前截然不同的、粗糙而真实的活力。
他知道,赌约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
嬴疾的“好奇”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将作监的溃败,意味着更隐蔽的敌意可能接踵而至。
而栎阳内部,随着规模扩大,如何管理,如何分配,如何将这股热血凝聚成持久的力量,都是摆在他面前的全新课题。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那因为长期握持工具和武器而磨出的厚茧。
路,还很长。
但这第一步,他们迈得,足够坚实。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那里,几颗寒星刚刚探出头,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远处,新建的工坊里,隐约传来了黑伯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和工匠们忙碌的声响,伴随着单调却有力的锻打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栎阳的夜晚。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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